可笑罪名

洛墨夜闻言一怔，忙用手背擦了下嘴角血迹，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宫装少女站在不远处，怪异地看着自己。

看到地上的呕吐物以及大片大片的血迹，少女精致的双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与疑惑，但很快便被掩了下去。少女上前两步，道：：“夜哥哥，母妃不放心你，便让我跟出来看看，你……没事吧？”

洛墨夜呛咳两声，暗暗咽下一口涌起的淤血，摇了摇头，声音浅浅，“没事。”

洛银雪，洛国三公主。萱贵妃之女，小魔王洛青萧的亲姐姐。不同于弟弟的任性顽皮，洛银雪随了母亲萱贵妃，性子温婉娴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洛都出了名的才女。

待一走进洛墨夜，洛银雪才完全惊住了，自家兄长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嘴角是已干涸的血迹，下巴上的血尽管被胡乱抹了一通，却依然淡淡地晕开。衣襟、前胸上是大片大片的暗黑色，想来应该是未干的血迹。

等等！血……？！

夜哥哥怎么会吐血？！

母妃不就是给了夜哥哥一杯桑葚葡萄汁么？怎会吐出血？！

洛墨夜自知自己这幅样子吓到了洛银雪，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重复道：“没事，没事……”

洛银雪自动忽略掉洛墨夜的“没事”，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递给洛墨夜，急道：“夜哥哥，要不要叫太医来？”

洛墨夜举着手帕正手足无措，听到“叫太医”，“刷”地抬起头，“不！不要叫太医！”言罢，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秽的黑衣，无奈道：“只是这衣服不能再穿了……”

洛银雪闻言，急道：“可是，宫中没有夜哥哥你能穿的衣服呀。”

“嗯……”洛墨夜思忖片刻，道：“揽月殿应该还有，银雪你先回去吧，我换身衣服就到。”

洛银雪咬了下下唇，抬头不放心地望着洛墨夜，满天的星光仿佛映在漆黑的眼眸中，思忖半响，终于点点头，提起裙摆向重福殿走去。

待洛银雪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洛墨夜猛的侧过头，“噗”地一声吐出口淤血，缓了许久，洛墨夜才缓缓直起身，用洛银雪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自己如今的身子已经到了动不动就咳血的地步么…

沾血的帕子在手中越攥越紧，洛墨夜闭了下眼，一路咳咳停停地走远。

一切都重归宁静，只留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仿佛被寒风冻结。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华服少年缓缓走出，月色在他长睫下留下淡淡的阴影，另一边脸隐于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周身，只剩寒风凛冽。

接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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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福宫门口，换好衣服匆匆赶回的洛墨夜却迎面碰上了刚走出宫门的司徒颖洛赤焰母子。

司徒颖正扭过头与身后的洛赤焰说着什么，见到迎面走来的洛墨夜，欠了欠身，身后的洛赤焰抱拳：“皇兄。”

洛墨夜着实对这对母子没多少好感，微微颔首，便穿过二人，准备进入重福宫。

司徒颖看着洛墨夜的背影，忽然觉得洛墨夜身上的衣服有些莫名的熟悉，明显不是新的，像是十几年前的衣服……是了！

司徒颖美目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出声喊住了洛墨夜，“太子，请等等！这衣服……是你自己的么？”

洛墨夜闻言转身，看到司徒颖一脸玩味的打量着自己，低头看了看不是很新的黑袍，一阵沉默。

揽月殿多年无人居住，十六岁开始自己就住在太子府，本以为没有自己能穿的衣服，却无意中在衣柜里发现一件叠的很整齐的黑袍，虽然年代久远了些，但像没穿过几次，一点儿也没褪色。左右自己现在没衣服穿，索性就换上了，谁知从揽月殿到重福宫，一路上都有宫女太监对着自己窃窃私语，现在司徒颖又这样问，难道是衣服有什么问题么？

洛墨夜垂了垂眸，淡淡回道：“这就是本宫的，有问题么？”

司徒颖闻言愣了愣，旋即捂着唇不明意味的笑了笑：“没，当然没问题，殿下请进吧。”

洛墨夜颇为疑惑地扫了眼司徒颖，进入重福宫。

司徒颖望着洛墨夜进入重福宫背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身后的洛赤焰轻声道：“母妃……我们还要走吗？”

“不了，我们回去。”司徒颖抚了抚发髻，轻勾红唇，冷笑一声：“等会儿可是有一出好戏呢，怎么能错过？不知道洛璟琰看到他儿子穿着苏静给他做的衣服会是什么反应？呵呵……”

且说这边洛墨夜一踏入重福宫，萱贵妃便看到他换的熟悉黑跑，脸色大变，暗道不好。主位上洛青萧正扑在洛璟琰怀里嬉笑，抬头看着洛墨夜，笑道：“夜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刚刚父皇给我们发红包了呢，你再不来可就没有了哦。”说着朝洛墨夜做了个鬼脸。

洛璟琰也难得随着洛青萧笑了笑，抬头正欲对洛墨夜说什么，看到他身上的黑袍，愣了几秒，脸蓦地沉下来，眼眸中迸出几丝冷芒，周身温度骤降，随手将怀中的洛青萧放在地上，冷声道：“谁准你穿这衣服了？”难怪，自己找了十几年，当年静儿亲手一针一线给自己做的衣服，没穿几次，便不见了踪影，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想不到……竟在这孽子手中！难怪！

洛墨夜闻言微怔，为何这衣服自己穿不得？这明明是在揽月殿找到的啊……只是现在看父皇的反应……洛墨夜苦笑，自己也懒得去问为什么了。

洛墨夜静静跪地，敛了敛眼帘，道：“……儿臣不知。”

洛璟琰一噎，朕问你谁让你穿着衣服，你说不知？！洛璟琰只觉得次是胸口像有一团熊熊烈火，烧的自己喘不过气来。呵，这孽障平日里对自己看似奉命唯谨，实则早就对朕怀恨在心！今日专门穿出这件黑袍来压朕！现在又装出一副无辜样子给谁看！

重福宫内气氛紧张到极点，众人谁都不敢出声，生怕点了洛璟琰的火线头，引爆这个威力无比的火药。

“呵……好，好，好一个‘不知’！”洛璟琰冷笑几声，顿了顿，朝着门外喝道：“来人！太子洛墨夜品行不端，私藏宫物，欺君罔上，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给朕拿下！即、刻、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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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重福宫一片死寂。

众嫔妃大多不明详情，纷纷面面厮觑，不就穿错件衣服么？怎么就犯了欺君罔上的罪名？还即刻问斩？

只有司徒颖悠闲地坐在席上，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将酒一饮而尽。当真……有趣。

萱贵妃没有想到洛璟琰竟会决绝到如此地步，不可思议的望向主位，险些碰倒桌边的酒杯。却见洛璟琰依旧一脸铁青地站在那里，额上青筋爆出，周身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滔天的怒火，似乎要将整个宫殿燃烧起来。

不过片刻，十几个侍卫便走入，将跪于正殿的洛墨夜团团围住。洛墨夜定定地望着远方，双眸平静如死水，在众侍卫围上来的那一刻，洛墨夜微微扬起苍白的脸庞，试图穿过重重人群寻找什么，然而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再无其他。

洛墨夜攥紧垂于身侧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中，试图用疼痛来逼迫自己清醒，洛墨夜努力睁大眼睛，可除了耳边的嗡鸣，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萱贵妃不顾仪态地冲向主位，死死拽住洛璟琰的袖子，声线中带着些许慌乱：“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定是不小心穿错了，况且殿下是在宫中换衣服的，臣妾，臣妾还特意让银雪跟出去看看，这不可能是他私藏的，此事定有隐情，求陛下查明真相再定罪不迟啊！”

众嫔妃见状，齐起身道：“陛下息怒。”

适才一股火气直冲向大脑，洛璟琰未加思索便吼出了那么一番话，缓了许久后，此事的确有许多疑点，即使近几年自己暴躁冲动的性子磨平了不少，但一遇到静儿的事……还是会失控。

洛璟琰无力地揉揉眉心，瞥向下首跪着的洛墨夜，洛墨夜被围在众人中间，静静地跪着，漆黑的瞳仁漫无目的地旋转，似乎在寻找什么，然而又找不到。

蓦地，洛璟琰感到一阵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心脏一角似乎被什么狠狠撞了下，生生地疼。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遇到这种事，定会哭闹吧，再不济，也会露出一点点恐慌。然而眼前的孩子，却什么情绪都没有，什么反应都没有。像一个旁观者，平静地、淡然地接受这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一脸天真追在自己身后拉着衣角喊“父皇”的孩子变成这样淡漠的少年？

洛璟琰，你生生毁掉一个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啊。

静儿若是知道，会怪自己的吧？

洛璟琰苦涩一笑，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许疲惫。

众侍卫一愣，前一刻还怒火冲天地要问斩太子，怎么现在又……果然，不管陛下对太子多么严苛，他们……终究是父子啊。

不过片刻，重福宫内的侍卫便退个干净。又是一阵眩晕过去后，洛墨夜眼前的事物一点点清晰，耳边的嗡鸣声也慢慢消失，定睛一看，嗯？那些侍卫呢？怎么不见了？父皇不是要问斩自己吗？不会是……幻觉吧……

洛墨夜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洛璟琰充满深意的眼睛，眨眨眼，又低下头去，父皇刚刚说什么了？不会等着自己回话吧？

正在洛墨夜纠结之时，洛璟琰淡淡的声音传来：“你们也下去吧。”

众嫔妃闻言，欠了欠身，退出重福宫，毕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吧。司徒颖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无趣地撇撇嘴，这么快就结束了？当真扫兴。便由洛赤焰搀扶着走出重福宫。萱贵妃行至洛墨夜身边时，俯下身低喃了句，便也退出宫。

一时间，空荡荡的大殿就剩父子二人，低沉的关门余音盘旋于屋顶，久久不散。许久，洛璟琰缓缓走下，立于洛墨夜身前，淡淡吐出两字：“解释。”顿了顿，加道：“抬起头，看着朕。”

洛墨夜纤长地羽睫微颤，咬了咬下唇，缓缓扬起苍白的脸，对上洛璟琰深邃的双眼，只一瞬，又飞速移开，轻轻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您信么？”声音缥缈如烟，仿佛下一秒便会飘散在空气中。

洛璟琰闻言一怔，忽的看到洛墨夜微红的眼眶，一阵沉默。这孩子，无论多痛，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哭过，今日这是，委屈了？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因为他心中早已有答案。

见良久洛璟琰无反应，洛墨夜苦涩地勾勾嘴角，苍白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有些透明，微哑着嗓子，道：“适才，萱贵妃对儿臣说，要我好好跟您说，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况且……”洛墨夜顿了顿，扬起一抹笑意，莫名有些惨然，“您也不会信的。”

洛璟琰呼吸一窒，在他面前，洛墨夜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从来没有直视着他，说这么多话。

“朕信。”

不知怎的，洛璟琰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两个字，看着洛墨夜震惊的目光，洛璟琰淡淡笑笑，道：“朕信，朕的太子，还没有放肆到那种地步。”

洛墨夜蓦地鼻子一酸。这是怎么了？被师父训练的时候没有哭，被父皇责罚的时候没有哭，杀人的时候没有哭，为什么会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想哭呢？

洛墨夜低下头，不想让洛璟琰看到自己的神情，谁知眼泪却掉得越快，顺着下巴，浸入衣襟里。

洛璟琰正转头向主位上走，并没有看到，只是摆摆手，道：“此事，朕定会彻查，你先回府吧。”

“……是。儿臣告退。”

洛墨夜起身，趁洛璟琰不注意时抹了把下巴上的水渍，转头欲走出重福宫。

“朕昨晚……梦到你母后了……”

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低喃，洛墨夜背影生生顿住，僵了僵身子，没有回话。

洛璟琰单手抵额，支在桌上，声音有些缥缈，“她告诉朕，要我好好待你……”

这次，洛墨夜再没忍住，任由眼泪淌遍脸颊。身后，再无声音。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有甜有虐。不过我当然不会放过我们可爱的夜夜啦，下一章继续虐。但也有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