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人的晚宴

大理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全年降水量普遍在1000毫米以上，按照生活便捷的原则河谷的聚落最佳布局都在河谷阶地上，苏沐站在寨子的离墙上看着不远出处的小河清浅流过，水源是整个鸡鸣寨选址的先决条件。但是苏沐不看好这个选址，因为这个河谷阶地距离这条河实在是太近了，理想的选址应该是在河谷平原上，将河水引过去修筑一条可以调节的护城河，然后将整个村寨进行重新分区，这样的聚落会安全而且卫生，鸡鸣寨现在的状况就是脏乱而且时刻在洪水的威胁之下。苏沐大概地猜测了一下应该是为了将平原的良田用来耕作，河畔阶地多石沙，想来是为了贪这点小便宜吧。

苏沐所在的地方是整个鸡鸣在最豪华的地段，因为他的房子上稀稀拉拉地盖了几片瓦，里面有一张木质的桌子，以及一盏松脂油灯。整个鸡鸣寨可谓一贫如洗，农业生产的方式基本是靠人力完成，牛耕基本为零，房子多是不防潮不放水的木质结构。教育水平为零，全村全是文盲。

“怎么写呢？”苏沐回头看着桌案上的纸笔开始犯难起来，他不会写状纸。

“苏居士，”裴武和县丞走了过来，县丞被热心的裴武留下来过夜，县丞见识了苏沐的绝句之后有了一点别的想法，顺水推舟就留了下来，“准备写了吗？”

“罄竹难书，不知从何写起，”苏沐尴尬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裴武将松脂灯点起来了，将墨慢慢地研磨起来，不过看得出来他不会，弄了两下便将整块墨给折断了，县丞便接手过去。

“这东西也忒脆了些，”裴武挠了挠下巴，把苏沐看得笑出声来，“忒细了，忒细了！”黝黑的脸上泛起了晕红。

“苏居士试墨吧，”县丞是不准备写的，苏沐走到桌子前蘸了墨，便用米芾字体开始写下了状子两个字，苏沐的字学得米芾五分形式，看起来卖相也还颇为不错。一旁的县丞却一脸错愕。

“繁体？”看着苏沐脸上带着一丝丝错愕的神情，“你会繁体？”

“有什么问题吗？”苏沐下意识就以为这个世界的古代就是通行繁体字，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因为文明的建立基础是在考古发掘而来的，所以这个世界的文字没有完完全全地采用一种繁体或简体，但一般来说都是简体更多一点，毕竟信息爆炸时代留下的文字数量更多也更接近这个文明，所以看到苏沐的一笔下去，就被苏沐的繁体小小惊讶了一番。

“居士继续，老夫失态了，”县丞捋了捋胡子，干咳了一声道。

苏沐的字写得很慢，毕竟是毛笔，“拜大理皇帝陛下，下民布衣，躬耕大宁僻壤，”苏沐先将鸡鸣寨的清贫如洗娓娓道来，然后将整个大宁州追加的粮饷，以及抚恤金的被剥削的事情写下，写着写着苏沐就完全没有了米芾字体的雍容，反而显现出颜体的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感，留白勾角，看得旁边的县丞不得不承认苏沐的字虽然不见得一流，但是他的字体却是一流。

苏沐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字，正准备收尾的时候，却突然灵光一闪，在纸上写下了鸡鸣垂老别，“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县丞一开始看着觉得不过平平无奇，但是看到“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的时候泪水就下来了。读到“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一旁的裴武扼腕而泣涕，他上过战场，亲历过整个与中原帝国的战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死亡在战争中的在平常不过了。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将一个老军士的无奈与卫国的热情都写满了，掩映的却是战争的伤痛，若是比较那些官员的行为，苏沐觉得更能打动人心。

杜甫的诗歌最大的特点就是沉郁顿挫，在韵律上让读者读起来就很拗口，达到的是一种持久的沉默，情感上的激荡与悲婉并行让整个诗歌动人之处颇为奇特。苏沐很喜欢杜诗，不同于天才，杜甫一生都是普通人，所以普通人更懂普通人，李白不懂，苏轼也不懂，他们的脑门上都只有两个字“精英”，头顶“天才”两个字，写出的东西与别人而言不尽然能够完全感同身受。

苏沐掷笔整个房间里唯有摇曳的烛火，扰扰的清风，以及两人的急促的呼吸声，并无其他。苏沐看着两人良久不能平复的情绪，心里泛起了嘀咕，“杜诗虽然确实感染人心也没有必要这样夸张吧，垂老别在杜诗里虽然称得上是上品，却也没有登高那般旷世奇绝，不至于，不至于。”

“小公子奇才啊！”县丞激动得快掉眼泪了，“没想到这般年纪对这个世事却有这般深刻的理解。”苏沐嘴角一抽，当然啰，我有五千年的buff加持，什么样的感受不能淋漓尽致，“收我一拜。”

好在只是鞠躬而已，不然苏沐感觉自己阳寿都快被折尽了，不过这一次苏沐没有感觉到惭愧，因为他这一次抄袭完全是出于救人的目的，想来杜老也不会跟自己一般见识，棺材板应该不会响了吧。

“裴哥哥，”一声脆生生的叫唤在门外响起来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推开虚掩的门进来了，孩子的脸蜡黄色，看起来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表现。看到苏沐和县丞，便瞬间束手束脚起来，悄悄拉过裴武，裴武低身下去，听那孩子嘀咕几句，那孩子看了苏沐跟县丞一样，然后转身跑开了，脚板踩在石头上啪啪啪很是清脆。

“两位，今天是我东人的夏祭祖，”裴武抱拳说道，“我们东族邀请你们加入我们的宴会”。

苏沐看向窗外，整个夜色已经降临了下来，火把在整个山寨流动起来，看起来是东族人的祭祖仪式要开始，夏夜的闷热在一点点地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