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千层蛋糕

[本章推荐BGM：Ghost White Dress]

我其实怨恨过边伯贤。

我为我自己开脱过，大意是人总会把自己说的光正一些，所以我把错归咎到他头上也没什么。

然而我在清楚不过，怨恨是从信任与期望的土壤中长出的，我不得不承认除了伯远这件事上，他对我说再轻巧都算是仁至义尽。

从初中开始，就有许多同学出国念书或者旅游，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会在临走之前邀请全班一起聚会，或者在回来以后同人攀谈，社交账户哦哦更新速度比天气预报还要快。

他们爱往外走，但兜兜转转总要回来。我有时候想，差不多的年纪，怎么他们那么洒脱鲜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他们有那么多事想做、要做？

结束之后回到家，总能听到边伯贤的询问声：

边伯贤“以后想做什么？考虑出国念书或者生活吗？没有喜欢的事吗？”

边伯贤“有想去的地方吗？最近有假，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就当是陪我。”

温声细语，好像我是什么易碎的物品。

如此柔和，却也只能得到我的静默，低眉顺眼的表情，是在听，也是在逃避。

最后他也只好说道，

边伯贤“这样也挺好的，不缺什么，家里也不要你做什么。”

这种情况持续到他出国念书，隔着山与海、两道屏幕的距离，他终于放弃矫正我的性格，询问转变为叮嘱、问候，以及常给我打钱。

现在想起来，他其实是放弃塑造我的独立人格了。

边伯贤早很多年试图改变我的培养方式，最终发现菟丝子再怎样繁殖也不会进行光合作用，营寄生生活是刻在基因里的密令。

这其实也是一个伏笔。

我当然意识不到，我只是每次收到钱后都给他讲，边叔叔给我的已经花不完了。

他只是说，

边伯贤“爸爸给你的是生活费，我给你的是零花钱，这怎么会一样？小女孩儿花钱地方多，买衣服、去旅游，哪能都从生活费里出。”

边伯贤“再说了，哥哥给妹妹发零花，天经地义。”

说的自然，好像真的是一对兄妹。

谁把他当哥哥。

我记得边叔叔说他在国外念书时已经不从家里拿钱了，偶尔做生意或者置办房产、有大动作时才走一下家里的账目。

便说，

安年“那我给你存起来，等你回国了给你。”

他笑我，

边伯贤“这是做什么，要给哥哥存彩礼么？到时候钱都给了你嫂子，你哥哥人也归了她，看你人财两空，是不是要哭鼻子。”

我心下一沉，好像已经落到了那副田地，

安年“哥哥你谈女朋友了吗？”

他答的轻松，

边伯贤“没有。放心吧，你哥哥我只会跟钱谈恋爱。”

边伯贤“给你的你就拿着，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嗯？”

我对着屏幕点头，还是那个最温顺懂事的妹妹。

事实是他回国以后确实没有谈恋爱，省去这一步，直接订婚了。如果对方愿意，肯定能够一步到位，再给我添几个侄子侄女也说不定。

我以为人生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都可以用钱解决，诚然我不缺钱，所以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我全部的痛苦，并且难以和人倾诉：像是疮疤，怎么愿意揭开给外人看，人家也不一定能够理解，反过来还要说你恶心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而我实际的痛苦在于：我有钱的使用权，但这些东西不是我的，并且清晰地认识到我本来连使用权都不该有。

这当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杞人忧天以及痴心妄想：总结起来不过是贪念。

有钱人总说钱来的很容易，这只能说明人有钱了就容易说瞎话。电视剧里物质生活丰富的富家子弟说什么抛弃家业也要追寻爱情，在现实中同样一抓一大把，不同的是电视剧会在男女主角结婚的时候戛然而止，生活里他们最多撑到家长停发生活费的第二个月。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贪恋那点儿情意，因为我知道人有了钱以后情意一抓一大把，为了钱量身定做的爱意也很多，比贫困的爱情更能打动人心——

拜托啦，不要用你的真心去挑战人家的专业好嘛。

人之常情，只要我不表现出来，这也没什么。

可还有一点点痛苦，是叫做“我不想”。

我后来猜想那可能是青少年抑郁症。

我的声音是不被人听见的，我的回答是没有意义的，我总是在被人强求。

我爱拒绝人，可细说起来竟也没有真的彻底拒绝过谁。

念书的时候，大的聚餐、小团体聚会总爱找我去。女孩子凑过来，亲密地挽住我胳膊，脸颊贴住我的，声音也甜，邀请我一起去。

我没什么朋友，当然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不把他们朋友，多数时候不想去。所谓的“面子”也是没所谓，边伯贤会给。

然后我拒绝了，她们就晃着我的手臂，撒娇、卖痴，埋在我怀里，笑盈盈地。

然后，我就答应了，是一只没骨头的应声虫。

后来被说我是要被问两遍的人，因为我平等地拒绝每个人的第一次邀约，答应第二次。

单独几个人这样，谁都会觉得自己特殊；可一旦全部这样下去，很快引起隐秘的愤怒，更何况我不爱讲话不爱吃饭，去聚会也只是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

所以渐渐的都远了。

也算殊途同归。

当然要是这样，这样当然没错，我是被领养的小孩儿，我还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哥哥，这份恩情已经足够让我感恩戴德、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