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杜鹃

[本章推荐BGM：Earned It]

如果以重大节点为分界，将人生的旅程切割成一条条无形的线，那我大概拿着四根这样的线。

第一条是我与生父生母的过往，要论起来，毕竟是父母，毕竟是子女，毕竟死者为大，毕竟年少无知。

第二条是我与养父长子的相处，抽丝剥茧，是墙角潮湿里长出的一小片苔藓，在雨天里绿意盎然，一片生气。

第三条里，我是伯远的情人。扮演的角色是一只金丝雀，漂亮，却算不得罕见的鸟。

偶尔不听话，有小脾气，这是活泼。也并不很聪明，漂亮得很普通，这是年青。如果能够将所有的品质转化成数字，从物化的角度讲，是那种比上略有缺瑕而比下绰绰有余的女孩儿，真实地存在而非悬浮在柔软的花园上空，可以被舍弃，不至于太沉沦，让人放心。

可能刚巧伯远就喜欢我这副样貌性情，也可能是因为那几近于无的怜悯，因我的身世，因我来这里并不完全是自由的意志，几乎是被我那实际上的监护人——边伯贤给送来的。

我听人说，人的劣根性难以被驯服，事事顺心的往往不如心有不甘的，驯服不了自己心中的贪欲，却用爱驯服别人。

总喜欢用爱驯养别人，因为谁也没见过真的爱，还能标榜自己大情种。

我幼时家道中落，边伯贤父亲将我领回去养，户籍却挂在他弟弟的名下。

我去边家时边父边母离婚已有四五年，而边父并未再婚，因而我几乎没有受到过来自女性长辈的关怀——事实上男性长辈的关怀也不太有，如果除掉物质的话。

这种想法十分傲慢。

没几年边父脱离边家权利框架，我实质上的监护权又转到边伯贤那里。

我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堂妹，世俗意义上朝夕相处、有青梅竹马情谊的妹妹。

命运的跌宕在这里便已经埋下伏笔。

后来听说边家和伯家有合作，是齐头并进的，还没谁高谁低一说呢。所以我更觉得他荒唐。

是，伯远是喜欢我，可也没多喜欢呀。难道他一个资本家会见几面就动心，对一个不怎么出色的、合作伙伴家的小姑娘爱的要死要活？

仁不行商、义不守财；情不立威，善不居官；慈不掌兵，柔不监国。

这是古话，用在这里也不算失当。

他们那群人似乎讲求什么闻弦声而知雅意，事实上伯远从没表露出什么情绪，边伯贤便若有所察般推敲起来。

伯远不推脱，几乎是十分礼貌地问询边伯贤，又十分诚恳地请求牵线搭桥，边伯贤自然是十分利落地答应。似乎是客人看上了一件什么收藏品，名贵或是寂寂无名，主人刚巧不甚在意，或者是那点在意不足以遮掩背后的好处，顺水推舟罢了。

那时我和伯远有过短暂相处，边伯贤便询问我意见，甚至叫我妹妹，问我喜不喜欢伯远，要不要同伯远在一起，同伯远住一起可以吗。

我连沉默也没有，点头，三个问题只应一声好，甚至无悲无喜，干脆利落到边伯贤都惊讶。

这是三人心知肚明，没多大意义的询问。

其实他未必非要我去，但不是伯远也会是别人。我的恋爱与婚姻状况从不取决于我自己。

我长这么大，都是靠别人的。

如果你是一个二十岁出头、将将毕业的大学生，这么多年的确锦衣玉食一帆风顺，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真正属于你的东西；

偏养你的人要将你送去另一处，你自去换一户人家享受同样的荫庇，照旧顺心如意，物质世界充盈而美满，精神世界想来也不会比现在的寂寂更糟糕。

反抗的后果又显而易见——

处处撞壁，走投无路，最后也只有屈服和死亡两个选项。

丛林世界里，倘若没有同类的庇护帮助，甚至于是给予迫害一般的打压，成鸟想存活下去实在太艰难，更何况雏鸟。

或许可以学取杜鹃的生存经验，寄生于哪一个家庭，羽翼丰满以后再行离去，重蹈覆辙。

而后，母不是母，子不是子，父亲永远隐没在角落中，不被骂名所累。

可是我不能。

杜鹃毕竟有血缘上的父与母，收到的告别礼物是素未谋面的养父养母半辈子关怀。未出壳时便蛰伏在他人领地，出生与成长的代价是鸠占鹊巢中鹊的凋亡，以及懵懂无知时血水中溺死的良知。

杜鹃毕竟和人不一样，长成以后展翅高飞，谁又会去禁锢它的翅膀？

那我又何必撞在南墙？不如一开始就答应，装的乖巧说不定还能再添几分好感。

况且，第一次见伯远时，我对他是很有好感的。

理由实在太简单：伯远皮相好，我觉着合眼缘。正巧他声音柔和，说话有礼貌。

二十岁的姑娘，花一样娇艳。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没见过多少人，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有十七年的岁月都在学校里，不出这象牙塔，说喜欢说好感也就不要什么理由。

能看什么呢？脸，教养，礼貌，感觉？多虚无缥缈。

刚巧伯远长相合眼缘，教养好，性格好，彬彬有礼，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

便算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