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四

景涧握一握凤染的手，隔着血海深仇，他早已不指望心爱的女子能与母神握手言和，但他是他，母神是母神，他永远不会因为母神而放弃凤染：“此次回去，我便禀明父神，让他为我们赐婚。哪怕是母神不允，你亦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从年幼时在渊岭沼泽被凤染救下的那一刻起，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便已然很深，不用再过多言说一句。

凤染顺势依靠着景涧的胸膛，她并非喜欢迁怒无辜的人。景涧是景涧，芜浣是芜浣，纵然芜浣屡次为难后池，更是诬陷清池宫与妖族有所勾结，但她却不会因此而迁怒无辜的景涧：“好。”

想起丹凤长老所留的话语，和那日在梧桐林中看见的火凤虚影，景涧想告知凤染他的猜测，可他更知道，若是凤染当真是前任凤皇凤焰之女，那她母神与凤皇之死，只怕也脱不了干系。凤云长老陨落之前，曾将打理凤族的重任交给芜浣，可时间已然过去万年，面对着凤族的这一任凤皇，芜浣又真的能甘心放下手中已经握了六万年的权力吗？丹凤长老不知所踪，凤染自小在渊岭沼泽长大……如此桩桩件件的背后——他的母神芜浣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他与凤染相携离去，柱后的姑娘才敢走出来。怀着一腔期盼与真心刻好的玉佩已然在手中化作齑粉。一阵一阵的痛楚自心口处弥漫开来，景曦一时竟不能呼吸。她无力地靠着柱子，整个人滑坐在地：“景涧……”她是那样难过，眼底里满是黯然与苦涩，“原来你喜欢她……”原来这便是后池姐姐所说的‘喜欢’，果真是不如不懂。她很想祝福他们的，可是她真的好痛啊……

头抵在柱子上，景曦疼得唇色苍白，脸颊亦没有一丝血色。仿若过了千万年那么久，方有人急切地将她扶起来：“阿姐！”

她费力地睁开眼去看，原是后池。不，此刻已经该唤她“上古”了。真神上古。

上古用了几分力气将她扶起来，担忧道：“阿、曦儿，你怎么了？有哪里不适吗？”她见了景曦脸色不好，关心则乱，下意识便唤她‘阿姐’，可她早已不是玉照了。想到这里，上古有些失落，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不论她是谁，她也总是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看着那双关心地看着自己的眸子，不知为何，景曦突然很想哭。她生来便没有情根，不知道什么是求而不得的痛苦，这六万年来，过得顺风顺水，要什么都能得到，从来都没有哭过。她本以为，她是永远都不会哭的。

眼泪落下来，她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抓着上古的手，执着地问上古：“后池姐姐，若我真心喜欢一个人，明知他喜欢另一个女子，却还是喜欢他，我有错吗？”她知晓自己喜欢他，是从那日雷声大作开始，却早已有迹可循。

桃林四季如春，最明丽的那一朵被他印在她的掌心；人间帝北城里燃灯三千、天河通明，他承诺会实现她所有的心愿；竹林潇潇声间，她手捧着萤火之光，照亮了眼前人的面容……是他教会她什么是喜欢，让一块“顽石”生出了情根，是他让她喜欢上他，知晓何为‘相思难解’——她始终以为，除却兄妹手足之外，他对她，是亦有情意的。

却原来，竟从始至终，皆是她自作多情吗？

那些种种的过去，他对她所有的好，她自以为感受到了情意，竟全然皆是假的吗？竟皆是她的错觉吗？

上古一怔，道：“情若能自控，心便不会痛。”她擦去景曦的泪水，告诉她，“喜欢一个人本身是没有错的。”她不知道景曦所有的痴心妄想，只以为她有了一个心爱之人，于是她顺着本心劝景曦，“曦儿若有了喜欢的人，不妨去告诉他。你若是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你喜欢他呢？”

上古的话，景曦听进去了。所以她决心抛开俗世的人伦纲常告诉景涧她的心意。但是后来想想，一切的一切悲剧，在此刻便早已注定。

景曦从前没有情根，所以不知道何为喜欢。但她生来赤忱，喜欢一个人，便是要坦坦荡荡的。所以众仙面前，她不顾天帝赐婚，她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到了景涧面前，却终究，只被弃若敝屣。景涧于众目睽睽之下，与她断义，斥责她荒唐至极！

天启为替景曦出气，一怒之下掀翻了整个天宫，为此，不惜取回妖族修炼的紫月，造成整个妖族修为倒退。景曦怔怔地抬头看他：“天启，你不必为我如此。这是我自己的妄念，我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天启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对她认真道：“景曦，你不懂。”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他告诉她，“你是三界的至尊，这个面子，绝不能丢！”他倾其所有守护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珍视之人。无论需要付出怎样大的代价，主神的尊严皆绝不能丢弃！

天启说她不懂，可是她却是懂的。看着他为她与天界众仙为敌的模样，景曦恍然大悟——原来除却爱情，还有这么多的东西值得她去珍惜，去守护。

所有人都知道，九重天宫的四公主景曦，狂悖无礼、行事荒唐、罔顾人伦、不守纲常，怀着大逆不道之心，对自己的兄长生出了不容于世的异样感情。但天启从不这么看待她。面对着世人的流言蜚语，天启永远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霜刀剑。

她喜欢的那个人，曾予她桃花烙印，曾许她满夜人间灯火，曾送她满林萤火之光的人。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强势地撬开了她封闭的心。他撩拨她生了情根，最后却只余她一个人面对着这三界众生的议论与耻笑。

手心的桃花印记依旧鲜艳明丽。可她却知晓了，这世上最动人的情深义重，从不只是在说‘爱’。

终了终了，她伸手抹去了那片靡丽的桃花——既是不该心存幻想的人，那便无需再执着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