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三生琴即将修补好，如今差的，不过是万年冰魄丝。”芜浣爱惜地抚摸着刻着凤凰朝日的梧桐木琴身，“不过，这万年冰魄丝从前放在朝圣殿中，如今被曦微界的结界笼罩，若是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不放心景曦，但奈何如今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去做，这把琴，不只是主神的伴生神器，于她而言，亦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她抬眸看向坐在眼前的人：“你已经见过她了吧。”芜浣笃定道，“那日我去妖界三重天寻琴，路经冷古城，那时，景曦亦在冷古城中。”

手握长萧负在身后，无咎照例一身玄衣，以红绸束发，俱显少年意气：“果然瞒不过你。”他笑了一下，道，“你怕是在她身上打下了不少禁制吧。”

芜浣不曾否认，继续道：“前几日天启来天宫将她带走，也是你放任的。”她语气中含了一些怒气，“无咎，你莫要忘了，当日你与我有约在先，要护着她只做景曦的。”

无咎慵懒地将身子往后一靠，道：“我可没说过。我只是答应你会护着她。”比起芜浣偏执地想要她只做景曦，无咎实则更希望她能想起过去的一切。他与芜浣不一样。面对这早已和从前不一样的景曦，他怎么也寻不到当初玉照的影子。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她忘了他。是她亲手将他拉出了泥沼，带着他重新走进阳光下，他绝不容许她忘记他。

无咎调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芜浣的天真：“而且，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吧？放眼整个三界，我只能保证，自己会对一个人信守承诺，急她所急，忧她所忧。至于其他人——”他冷笑一声，“纵然是真神，也休想让我从命！”

芜浣怒极，手中凝结出一团火焰，毫不留情地向他打去。无咎连忙闪避，却还是被烧伤了侧脸。他摸了摸伤痕，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也未能想到她的修为会进展得如此之快。他迷了眯眼，终于开始重视起了芜浣：“看来，你命令凤女挑起仙妖战争，又给景阳增派兵力，所获颇丰啊。”他语气渐冷，“怎么，用仙妖交战时战死的仙将煞气修炼，让你已然无法自拔了？”他微微加重了语气，警告她道，“芜浣，从前你修魔，是为了增长修为，以供殿下借你这个母体重新孕育，可是如今，在殿下早已顺利转世的如今，你继续修炼魔功，可还能找回当年的半点初心吗？”

芜浣已然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她虽是为玉照堕魔，可如今却是全然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芜浣了。

芜浣站起身，站在无咎对面与他对峙，眼角染上些许魔气：“我当然记得自己的初心——我要实现她的愿望，我要让她永远只做景曦，只做我的女儿，再也不用去背负那该死的天命！这三界之中，再没有人能让她为苍生牺牲！”

无咎摇摇头，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不愿再与她为伍：“芜浣，你的执念太深，终有一日，会被执念反噬。若殿下知道了，她会如何看你？要知道，她对你从来都寄予厚望，她甚至将你视作自己的衣钵传人，要你来日继承朝圣殿……”

“可她死了！”芜浣双眼骤然通红，她终于崩溃，“可是她死了！”她宛若疯魔一般对着无咎怒吼道，“她死在了六万年前！死在天命之中！为了她心心念念的苍生与妹妹！她走得那般决绝，毅然决然地舍弃了我，舍弃了我们！十方天雷，业火漫天，她死得干干净净，她的元神都彻底散去！”

芜浣哽咽着，终于吐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对那个人的怨怪：“她自以为教我习剑，替我炼器，让我习琴，为我过生辰，送我满夜星辰，将整个朝圣殿交托于我，我便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好神。可是我生来便是恶人，她不在，我怎么也成不了一个好人。”

她哭得撕心裂肺，让无咎一时也怔在了原地，只能愣在那里，听她哀声道：“我是多么希望她能自私一点，我不想做朝圣殿之主，我也不愿意有那么高的修为……我可以永远只做她妹妹身边修为低微的神兽，我可以永远做她没有名分的弟子，我可以永远只做那只五品彩凤，只要她能活着，活着在我身边……”她低声喃喃自语，“可是她死了。她什么都好，胸怀大义、爱重苍生，她是合格的主神，可是她抛弃了我，那么决绝地——抛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