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芜浣双手死死捏着托盘的边沿，托盘上的玉盏中盛着的寒潭水已经被尽数倒了个干净，垂着眸，听着那些自她有意识起，便从未断绝过的冷言冷语，不甘与悲愤尽数藏于心中，竟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来。

她本为凤族的五品彩凤，血统不纯，天资愚钝，连族中血统稍纯净些的凤女都比不上，更遑论那倾尽全族之力供养出来的凤皇了。

如今上古小殿下被梧夕的梧桐烬火所伤，凤族上下人人自危，生怕白玦神尊动怒，牵连凤族。可像她这样生来卑微之人，哪怕是知道前路渺茫，也一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往上爬的机会的。若是有朝一日能得到主神青睐，是不是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呢？

待她们嘲讽够了，芜浣才得以离开。她蹲在寒潭边上，看着潭水倒映着的自己，不知不觉中，出了神。直到有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掬起一盏寒潭水放在她面前，她才回了神——那是个很美的女神，她眉眼清浅，一身素衣，没有丝毫的其他装饰，却是那么的清丽出尘，宛如天边的明月。

梧桐林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仙子，她不像凤族中人，倒像是无边日月星辰举自身之光辉，滋养出来的三界风光。她便是三界，三界便是她，二者相辅相成，从未分离。

直到素衣的女神替她拾起托盘，芜浣才回过了神：“小仙芜浣，多谢神君。”

“也算不得什么神君，芜浣仙子客气。”那素衣白裳的女神却是特来探望上古的玉照，方才将那些闹剧收入眼中，又见芜浣如此落寞，难免心生不忍，“虽非有意，却也不慎目睹了方才……芜浣仙子可是有什么难处，不若同我说说？”

“让神君见笑了。小仙本是凤族中的五品彩凤，修炼资质愚钝，所以……”芜浣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神色之中并没有轻慢之色 ，才慢慢放下心来。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这位女神，有着莫名的好感。不过也是，芜浣仔细端详着她的风姿，这样的女神仙，想必是没有人会讨厌她的吧。

光风霁月、风华绝代——是与她完全不一样的女神。

“仙子可是在为此神伤吗？”玉照闻言一怔，遂道，“想来仙子已是知晓上古小殿下因着梧夕受伤之事了。仙子看凤皇，可觉得她的命如何？”

芜浣虽不解，却还是道：“凤皇乃凤族最尊者，修为高深，容貌绝世，身份尊贵，她的命，自然是最好的。”这诚然是她的真心话。若是能成为凤皇，此生，还能有什么遗憾呢？

“凤皇如此，自然命尊。可是身为火凤，一生有三次涅槃——降生、晋神、身陨，生生世世，皆不得解脱。便如凤焰，凤凰涅槃，就要断绝七情，割舍一切记忆。没了七情和记忆，凤焰，还是凤焰吗？”玉照轻轻道，“她身为被祖神钦定为未来主神的神兽，却没有匡扶三界的愿景，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和情郎相守到老。”她看向芜浣，“你羡慕她，她又何尝不羡慕你呢？”

芜浣抿了抿唇，有些执拗道：“可她确实命好，她有着世间的一切，凡她想要的，凤族皆会给予她。她有着我所没有的一切，接受那些天命，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玉照一怔，随即笑了：“你说的不错。”她站起身，向蹲着看她的芜浣伸出手，“既是如此，那我便给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你可愿，接受来日，属于你的天命？”

很久很久之后，玉照替上古应劫，在混沌之劫中灰飞烟灭的时候，芜浣仍然能记得今日——主神玉照，生来主宰三界众生，却在高居神座的闲暇中，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拉着她，踏进了光。可惜，主神终究是主神，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