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二）

一时，空气都沉重了不少。

秦钧突然发觉自己还能正常呼吸，急忙发问：“没有任何关系……什么意思？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还想要提拔他们？”

“殿下别急，接下来自然会跟您解释，”黑影慢条斯理地说，“您试着找过我们了……别紧张，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不会生气。但您一定找不到，因为我们并不存在。”

秦钧哆嗦着问：“什、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世间来说，我们是并不存在的，”黑影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身份和籍贯，您在钱庄里也绝查不到与我们相关的交易。就算您一一询问官场上的所有人，也不会有谁告知他与我们的往来。在您这样的人看来，所有事都是相互联系的。所以您相信，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您，我们的身后一定有其他人，或是有其他的势力，想通过您来获得权势名利之类的东西。我说得可对？”

“可……你们不可能没有目的吧？”秦钧迷糊了。

黑影笑了，秦钧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笑，声音竟有些清透，完全没有平日那种阴森神秘的感觉，甚至听起来很年轻。

“殿下，我们要的不多，却也绝对不少，”黑影说，“我们想要的，是延续。”

“延续？”秦钧不解道。

“不错，延续，”黑影回答道，“你们的王朝持续了多久？不过数百年，而我们，比这要久太多太多了。殿下心里想的，心里要的，于我们来说都不过是风中尘埃，是一吹即去的东西。殿下，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想要的，是自身的永恒与不朽。”

秦钧却仍觉迷惑。他知道古来帝王想长生的很多，但大多是记挂着权势地位，他不太明白世上是否真的有人不为外物而单纯只为存续而努力，对于一个自称“不存在”的组织来说，此举就更加奇怪了。可以回答疑问的人就在眼前，然而秦钧却没来头地觉得对方不会老实回答。他转念一想，此人能进出自己宅邸如入无人之境，也许这也算是一种值得留恋的权力。

“所以，殿下，”黑影继续说，“请明白，我们没有名字，我们既不存在又无处不在，我们是您身边的芸芸众生。请不要想着退出或者背叛……而且，事到如今您无论如何已经无法抽身了。”

秦钧心下一紧，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黑影回答：“您的兄长兼对手，太子殿下已经意识到我们的参与，也发觉我们与您的联系了，”黑影没有发出额外的声音，但秦钧觉得他在笑，“您已深陷局中，脱离不了了。”

听说蝶与珦的死讯的时候，季正在茶棚喝茶。

已是春天了，茶棚中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偶尔能听见各种谈论家长里短和军国大事的声音。虽然这些声音中绝大多数是没有意义甚至虚假的，但细细筛选的话也能知道不少信息。不过，季此行不是为了打探消息的。他在城中闲逛，纯是为了方便别人联系他。季现在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为接收消息，不得不时常离开路府走动，然而他收到的命令里还包括监视路元东一事，因此常为该走还是该留感到苦恼。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季不必转身，就知道是霞。

还没等季开口，就听见霞低声说：“珦和蝶死了。”

季胸口仿佛挨了一记大锤，到底是没有转头看她。他自然是伤心的，但他相信霞的悲痛一定数倍于他。珦是霞的老师，蝶也对她多加照顾，霞与她们相处的时间远多过他。

“谁干的？”季也压低声音问。

“之前跟你说过的东厂头子，”霞回答他，“监视的人还说，那人此行还带上了禁军高手。”

“禁军也？难怪她们招架不住。”季眉头紧锁。他不负责联络，因此对于全局谈不上有多好的掌握，但就算这样他也明白，掺合进来的高手越多，形势就越复杂可怕。

“我们怎么做？你打算复仇吗？”季继续问。

霞面露怆然，“老叫我们按原计划行事。至于复仇，那群人我们迟早要对上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们一时无言。茶棚依旧熙熙攘攘，大家都在谈论自己的事，完全注意不到这里有两个人的心在翻腾。

季想起了塬，他自己的老师，其实他不经常想起她，她被压在的记忆箱子的最底下，只在很偶尔的时候被翻出来瞧瞧，对季来说，关于塬的记忆就像塬这个人一样，整个淡淡的。他也不明白，自己是真的记不清了，还是不愿意记清，他想到霞已经把她原来的名字忘了许久了。

他想起塬的死，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人说是中毒死的，死的时候整张脸都溃烂了，这死法太激烈了，不像她。

季的心微微一动，他突然明白，现在他与霞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而且兴许是上天的安排，放不在。

于是他张口，话语脱口而出：“阿霞，你有没有想过……死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