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五）

秦铄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拥有一切这件事。

他生下来就是皇室贵胄，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命定要继承一个庞大帝国，而他所受的一切教育，都是在为这个继承做准备。他自己也将这些任务践行得很好，他的弓箭百发百中，兵法老师对他赞不绝口。他现在也正值壮年，面容英俊沉稳，握剑的双手坚定有力，母后与舅舅都深深为他感到骄傲，拜倒在他魅力和权势之下的人也不知凡几。虽然同时还有许多大臣认为他的兄弟更适合做一国之君，但他心里从来都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些事不过是登基之路上的小小阻碍罢了。

他今日从练兵场回到太子府的时候，下人告诉他，东厂的高大人前来拜访。

秦铄稍微有些意外，他与这位高大人素来没什么深交，与阉竖之流也一向合不来，无法领会为什么东厂的人会突发奇想来拜访他，不过在开始交谈后，他很快就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秦铄步入会客厅，就立刻看到了高大人的身影。东厂厂公高燕旗与人们一般对于太监的印象不同，他身材清瘦，面容姣好，通体温文尔雅的气质，而他的诗文在文坛中也确实颇有些名气，就连秦铄这读书就会犯头痛的，也听说过一些。高燕旗微微低头，显出一副谦逊而有礼的样子，谦恭地向他问好，然而秦铄却不敢因为对方的恭敬而有丝毫大意。东厂一直是皇帝专属的用于监督官员的部门，司情报和审问，官员中流传着无数关于东厂残酷拷问和刑罚的传说，能在这样的组织里担任领导者，藏在高燕旗那温和皮囊下的东西也一定不容小觑。秦铄是骄傲，但不愚蠢。

在客套性的寒暄之后，高燕旗委婉地表明了他的来意。

“圣上近几年一心求仙问道，”他微笑着说，“我们这些生来就是为了服侍陛下的，虽然乐于见到他找到自己的乐趣，却也会难免会因为受到疏远感到寂寞。这不，就来找殿下来派遣寂寥了。希望殿下也体谅体谅我们，给小的们一些效劳的机会。”

秦铄心中冷笑——这是急着给自己找下家来了——但面上丝毫不显，反而热情洋溢地说：“哪里的话！能得到公公的指点，才是求都求不来福气，在下还年轻，本就有太多事需要请教公公了。”

双方又和和气气地对了一会儿话，秦铄决心切入要害，一方面是确认高燕旗的意思，一方面也是希望刺探一些他早就想知道的事：“说来惭愧，明明血脉相连的亲人，在下对父皇却还是称不上非常了解，公公是父皇身侧的人，就想在此请教公公父皇的近况，也方便御前尽孝。”

高燕旗露出稍嫌夸张的赞赏表情：“倘若陛下了解殿下的孝心，也一定会深受感动吧……然而太子殿下，既然您问起，奴婢也就不瞒着您了。说实在的，陛下的情况有些不乐观，他如今整日的与国师待在炼丹房里，一心修炼，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奴婢这些下人并不了解前朝的事，只一心侍奉陛下，可看到他这样着魔地糟蹋自己的身体，也不免担心主人的健康。热衷于自己的兴趣本无可厚非，这是即使奴婢这样的人也能理解的，可为了乐趣损害自身，确实称不上明智啊！奴婢虽心中忧虑，却也始终不敢与圣上明说，只是今日殿下问起，又是出于一片孝心，奴婢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把这些琐事一一说明了，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高燕旗确实上道，几句话间已经把秦铄需要的东西统统交代了。从“乐趣”“兴趣”等用词可以看出他强调自己并看不上深受皇帝喜爱和尊崇的“国师”，只将其当作逗皇帝开心的小丑，这与秦铄的想法是一致的，而且，就算经过了许多言辞上的修饰，能这样在其儿子面前数落皇帝，既是在展示合作的诚意，也是在展示自身的实力。

秦铄心中安定不少，他虽不喜阉竖，但谁会不乐意自己的强力盟友越来越多呢？于是他也笑着说：“既然公公如此关心父皇，又愿意成全在下的孝心，那以后照顾父皇的事都要倚仗公公了。”

高燕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秦铄命人布下酒席，俩人把酒言欢，好不快活。酒过三旬，高燕旗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似乎有了些酒意，又说道：“人生难逢知己，今日既与殿下相处甚欢，不妨再告诉殿下一些奴婢近些日子了解到的事。不过遗憾的是，此事无关陛下，而是与殿下的弟弟——二殿下有关的。”

秦铄不禁感到后背一凉，酒醒了大半，他坐直身子，做出请的手势：“这倒是想请公公详细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