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四）

他本意是出来散心，但袭面而来的寒风不仅对睡眠毫无益处，反而令他更加清醒了。刚下过雪，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季烦躁的心是镇定一些了，却又空落落的仿佛有所失。

他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继续努力入睡，这时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呜呜呜……”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像是女孩子的哭声一样的声音。

季的第一反应既不是“谁在哭？”也不是“啊，有鬼啊！”，而是“山上死过人没有？”。

这诚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决定了哭声的来源能否是鬼。季从未听说这里死过人，但你说一个杀手训练营没死过人似乎也不太可能。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聪明人应该学会置之不理，可季素来好奇心旺盛，也不觉得自己比猫聪明，于是他慢慢淌着雪，向声音的源头走去。

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白色衣服，像猫一样蜷成一团，正把脸埋进膝盖里，蹲在屋檐下哭呢。

白衣女孩，依然摆脱不了鬼的嫌疑，因此季不敢走近，只远远地问她：“啊……你不冷吗？”

那女孩缓缓将头从膝盖上抬起来，瞪他一眼，又伏下去哭了。因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难以辨识相貌。

那张糟糕的脸，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属于一个女鬼的，季放下心来，竟直接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

女孩也不理他，自己哭得投入。

季不知道如何应对哭泣的女孩，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跟几个女孩正经相处过，所以有些犯怵。他试着回忆了一下以前见过的大人的做法，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搭在女孩的肩膀上。

女孩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悲伤的出口，哭得更大声了。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小猫的呜咽，现在已经是倾盆大雨了，还夹杂着雷鸣。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抖得像是得了癫痫，季觉得自己掌下抚着的是一片起伏的波浪。

“呜……我想回家……”女孩哭累了，开始抽抽嗒嗒地述说衷肠。

季想起自己从前家门前流过的一条小溪，以及溪边茂盛的芦苇。他已经不记得母亲的脸了，印象里只有她温暖的怀抱，和耳边若有若无的儿歌声。想回家？怎么回？家又在哪？

季不晓得怎么安慰她，绞尽脑汁只挤出一句话：“啊……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家里有什么呢？”

女孩歪着小脑袋，仔细地掰着指头细数关于家的回忆：“我叫春玉，过年的时候，家里会给我几个铜板，可以买村口货郎的糖花，糖花又甜又漂亮，我可喜欢了，所以我一年到头最盼这个时候。春天我娘会收集桂花，给我和阿弟做桂花糕吃。阿娘的怀抱又暖又软，我想她……”

她说了好久，翻来覆去地说阿娘、桂花饼和糖花，显然记得的事就那么几件。女孩说着说着渐渐累了，竟伏在季肩头睡了过去。

这可苦了季，九岁的男孩还没有抱起一个与他体重相差不远的女孩子的能力，于是只能连拖带拽地把她弄到背上，背了回去，女孩睡得也沉，愣是没醒。

回到屋子里，季不知道女孩原本睡哪儿，因此只能把她安排进自己的被窝里。放被惊醒了，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分了些地方出来。

这女孩便是霞。

“阿季！”霞推门而入，开口便问道，“你先前说的又接到的活儿是什么？”

“什么？”放还什么都不知道，张大了嘴，显得有些愚蠢，“阿季又接到活儿了？”

季现在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轻快地说：“是的，我刚刚从老那里过来。你们快坐下一起吃早饭吧，一边吃我一边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霞，容光照人、气势凛然，俨然已不是当初那个因想家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了。

但是，他想，我知道她喜欢桂花糕和糖花，知道她原本叫春玉。

我替她保留着这些东西，等到她哪天想取回来了，就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