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三）

从老的住处出来，天光已经大亮了，天气也温暖了许多，季穿着厚实的衣服，竟有些微微冒汗。他没吃早餐，肚子咕咕作响，于是决定去厨房觅食。

说是厨房，其实只是一间大点的屋子，砖瓦被烟薰成黑色，还装有一根烟囱。季推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成一片的灶，还有上面冉冉升起的蒸汽。屋子正中央立着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食材和锅碗瓢盆，还没到正式的吃饭时间，厨房还有些冷清。氤氲的白色蒸汽间，站着一个女人，她大约四五十岁年纪，身穿粗麻衣裤，围着有些肮脏的白色围裙。可时光和柴米油盐没有磨灭她的光彩，她黑色的长发斜斜地束在左耳边，显得清丽而娴静。

“三娘！”季叫道。

“阿季啊，”被称作“三娘”的女人露出微笑，“来找吃的吗？”

季不清楚三娘为什么叫三娘，也不清楚她的来历，他只能猜测她并不是刺客，因为她没有单字的名字。打季有印象起，厨娘三娘就跟他们在一起，抚摸他们的头，为他们准备各式菜肴，在他们受伤时细心包扎并照顾，许多孩子偷偷在心里叫她娘亲。

“是呀，”季也笑起来，“三娘，你这有蒸好的包子吗？我给霞和放也带点。”

三娘当然是有的，她给他拿了一个大纸袋子，接连往里面放肉包子，直到季连声说“吃不下了吃不下了！”才收手。

“真的够吗？”三娘有些担心地说，“你们可是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些。”

“够了够了！”季苦笑道，“三娘，这个量就是给大虫吃也足够了。”

作别三娘后，季继续往前走。他敲响了霞的门，门喀拉一响，露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

“做什么啊，”霞没好气地说，“我还睡着呢……”

季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对她说：“我又接到活儿了。”

霞的眼神一下由睡眼惺忪变为凌厉了。

“好吧，”她揉揉自己的乱发，“你先去放那儿吧，我一会儿过去。”

放已经起了，正在拿刀片刮胡子。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小小的胡渣了，再过一两年，他的肌肉会隆起，体毛也会增多，要长成一个真正成熟的男性了。相比之下，季还是显得很幼齿，但他自己并不在意，某种程度上他希望自己一直是个孩子。

季直接推门而入（放从来不锁门），也不解释，将装包子的纸袋随手一放，大剌剌地躺到放的床上。放的房间很是简朴，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季的房间被嫌弃是狗窝，而霞的房间自从她开始来月事就再也不肯给他们看了（刚刚开门时她也用身体挡住了门缝），于是他们的聚会往往在放的房间进行。

“小丫头片子还知道害羞了！”季想着。

他回想起与霞初见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天的雪夜，他们那时候还没有被分配单独的屋子，都是一群小孩子横七竖八地睡在一起，季辗转反复却不能入眠，只能仰卧着盯着黑暗中几不可见的屋顶和房梁，身边传来其他孩子微微的呼吸声和鼾声。

季叹口气，翻了个身，正好看见放那心无挂碍的睡颜，心里来气，恨不得死命把他摇醒。

季最终还是忍下了那股冲动，但心里仍是闷闷的，于是他爬出铺盖，想出去透透气。

哪承想放突然醒了，反手握住季的胳膊，含糊道：“……怎么了？”

“去解手，你先睡吧。”季敷衍道。

“哦。”放不疑有他，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季小心翼翼地绕过睡着的其他同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北风凛冽，寒气逼人，季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