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刀（四）

终于找着了一家，在朱雀街边上，店面不大，一个伙计坐在柜台后，手撑着下巴，在午后阳光的照拂下昏昏欲睡。

季摇他：“唉，小二，住店啦。”

“什么……”小二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瞧见眼前的三个人，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三位……两间房？”

放听着不对，下意识地想反驳：“不，一间就……”

霞忙捂住他的嘴，笑着说：“两间房！当然是两间！我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同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住呢？”

伙计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刚刚都没听太清，只记住了两间房，调整一下面部表情，挤出一副下人常挂着的谄媚表情，道：“好咧，两间房，客官且随我来。”

他领着他们爬上堂里的楼梯，楼梯有些不稳，踩上去嘎吱作响。伙计还不忘自己身份，尽责地吹嘘自家铺子：“您还别说，在南安里咱这也是出了名的地儿，外地人来经商、游历的，都挑这住。你们来得也正是时候，若来晚了，这房间还有没有剩的实属难说……”

见识过“友客栈”的繁盛，季和霞自是不信这些大话，一笑而过。唯有放，痴痴傻傻，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伙计说“我们家的店是全城最受欢迎的”，放便答“你们这么厉害啊”；伙计说“无论帝都人、草原人，各个地方来的人都住我们店”，放答“那你们一定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咯？”并且搭话时神色认真，绝不是敷衍的客套话。他如此认真，以至于伙计将他们送到房间时颇有些依依不舍，极少人愿意这样认真地听他说话。

房间有些小，放进门时差点撞上脑袋，布置也简单，两张床、一张桌，桌旁几只凳子，桌上摆着一套青花纹茶具。

入住将行李安置好后，霞马上又要走了。

“我去瞧瞧情况，”她说，“一个人去就成，你们待在这，一会给你们带饭。”

“你……”季看着她，喉头微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实在无话可说，“小心点，”他绞尽脑汁地想找出一句得体的话，“要不……你带上它罢，以防万一。”他把自己手中的一根“牛肉干”递过去，一脸诚恳。

霞笑了，眼底闪过一丝光：“舍得您的‘双姝’？这可真是受宠若惊！没事儿没事儿，我拿着它也没什么用，还是你拿着罢。逛上一圈而已，能有什么意外？”她指指腰间，戏谑地眨眨眼睛，“能有什么万一？”

不等季回答，她就飞鸟一样迅速转身下了楼，一蹦一跳的，令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嘴里叨念着：“拌粉、酸辣肉片、辣子鸡丁……小二！小二！”

小二的声音挤进来了：“啊，小姐，刚来就又要出去？”

“待着太闷，出去走走！一会儿去买些吃的充作晚饭，你替我指指，南安小吃哪家最有特色？”

季听见小二急急忙忙地对这个娇艳的活泼女孩介绍最有嚼劲的面皮、最够味的酸懒肉片的所在。

他不愿再听了，摇摇头，将霞出去时没关好的门彻底掩上，从包袱中抽出一本书，坐在床上开始读。

放坐在桌边，宽大的手掌握着细瓷茶杯，憨厚局促地笑。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赔笑，高大的身躯蜷成一团，仿佛天地之大，没有一处容得下他过于庞大的身躯。

季看着放那样，本就思绪繁杂的心变得更烦了，扭过头去不看他，但心绪仍是一团乱麻，书也读不进，便又从包里翻出那拨浪鼓，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说来也怪，先前看这拨浪鼓，只觉处处有趣，连那泛黄脆弱的鼓皮、粗糙劣质的花纹，也传递着珍贵的岁月时光，如今看来却再破烂不过，只恨不得把它摔到地上，方解心头之乱。

“阿季，”放见他神色不对，嗔嚅道，“你是不是紧张？没关系，今天会和往常一样顺利……”

“你懂个什么！”季不耐烦地打断他，“世事变迁，哪能说今天与往日都一样，况且我也不是在紧张……”他瞧见放瑟缩的眼神，心下不忍，止住话头。

真是！季指责自己，我同他置什么气？他什么错也没有！

他开始找别的话题，冲淡适才的尴尬：“我没有紧张，也没有生气……”他瞥到自己手中的书，灵机一动：“对了！不若我教你读书吧？也好等阿霞回来。”

于是又拿了几本书，坐到放身边。

他们身后，太阳像一只蜗牛，慢腾腾地向西天挪去，屁股后边儿留下大滩彩色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