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刀（五）

霞回来的时候，正巧放念错一字，季恨铁不成钢地用指节敲打这个愚钝学生的额头。

她手中拎着一个篮子，咯咯笑道：“哎呀，感情这么好，我都要嫉妒了呢。”

季明知故问：“嫉妒谁？我还是阿放？”

霞噗嗤一笑：“你们俩！行了吧？”她大步走来，同坐在桌边一张凳子上，把手中的篮子放到桌上，灌了口茶，说：“不开玩笑了，说正事。今日我去那家看了，与情报无甚区别。那人呆在府中，近期没有出门的打算，卧房在西厢房，很久未曾住过其他屋子，想来今晚也不会有突然换屋睡的打算。”

季也替自己倒了杯茶：“这么说他的行动变化不大？不非得是今晚去？”

霞瞪他一眼：“今晚必须去！省得节外生枝。”

霞强硬起来，天王老子都拗不过，季只得讪讪笑着，默认她的意见或者说命令。

“你要不要睡上一阵？”放看着季，关切地问，“不总说晚上睡不够，头疼？”

这傻大个儿平日里迟钝内向，关心起人来却保管细心妥帖，最后上扬的语调简直有些温柔缱绻的味道，叫小姑娘听了定得红脸。

可惜季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不必，今儿在船里歇息得也差不多了。”况且，当下实在也睡不着，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不睡就吃饭吧，”霞从篮子里掏出几盘吃食，放到桌面上，说，“人是铁饭是钢，吃过饭才好做活呢。”

菜是南安特产的波波肉和酸辣鱼羹，色泽鲜美、香味扑鼻，霞受伙计的指引，买来的菜按说都不难吃，甚至称得上美味，季吃起来却味同嚼蜡。他似乎丧失了味觉，且不说肉块，就连汤汁也寡淡如同空气，简直难以下咽，整个就餐过程单纯就是咀嚼与吞咽的反复，而这是没有任何乐趣可言的。

实在难受，但为了今晚，必须吃。

待大家用餐完毕后，季发觉自己吃的竟比预想的要多，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啊，我的自控能力比料想的要高呢。”他略带苦涩地想。

吃过饭，离深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得打发，可好有霞在，她会推牌九、讲笑话，肚子里还装了一大堆打听来的奇闻异事，同她在一起总有事干，不像先前季跟放单独待在一个屋里，尴尬得像空气都要滴下水来。

霞从篮子里又拿出好多东西来——这篮子仿佛她的百宝箱——有牌九、有泥塑，甚至还有一串雕着奇怪纹样的珠子，不知她是从哪搞来的。

“我们玩什么？”她歪着头看他们。

季什么都没心情玩，放只是憨笑。

好在她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的意见，大喇喇地拿出一副双陆棋：“我们下棋吧！”

棋是路边随意买的，当然不能是皇宫里用的讲究的沉香木妻子，雕饰十分粗糙，像是某人用水果刀敷衍地扒拉几下捣鼓出来的东西，摸上去还咯手，但玩起来究竟有几分意趣。连心乱如麻的季都不由得沉浸于棋局了，其间霞在赢的时候欢呼声太大，吓得伙计赶忙来敲他们的门，请求他们小声些，不要惊扰到其他客人。

渐渐的，夜深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静谧的黑暗中，只有烛火微亮着，发出噼啪的声音。

整个南安都沉寂了，窗外一片漆黑，借着些微的月光可瞥见龙脊背般曲折起伏的屋顶沿着道路连绵而去。打更人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幽幽的报时像是从千年之外传来的：“二更！二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个人相互看看彼此，发现朋友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下只能瞧见下巴，看不真切。

他们拿出了那几只被称作“牛肉干”的油布条。

揭开油布，是几只木匣子。放的木匣有三只，里面各放着一支铁棍，把三根棍子拼接到一起，就是一支完整的长棍。这长棍看着细，也无甚华丽的装饰，放挥舞起来却得有千钧力，足以将一个人全身的骨头打碎成泥——季跟霞亲眼见识过。

霞只有一个木盒，里边装满精巧的机件，装配起来会变成一把小弓。小弓是小，浑身由精钢所制，射程极远，配有用以瞄准的窥镜和辅助秘术，哪怕外行也能凭它在十里外射中一只鸟的羽毛。

季的两只匣子，打开来，分别放着一把刀，一把稍长、一把稍短，刀背很直，刀刃的弧度很美，像女子的眉。季把它们戏称为“绝丽双姝”，还附上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双姝双姝真绝丽，身姿窈窕叶眉扬。

弱质芊芊扶柳腰，明月朗风清艳成。

朱唇皓腕凤眼嗔，诸衣只把雪肤藏。

褪衣寒光惊乍起，才道原是巾帼娘。

装备好武器，他们吹灭蜡烛，在同死一寂静的黑暗中换上夜行衣，当他们再次面对面时，世上已无季、放和霞，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塑像、三个影子、三个刺客……一切的喜怒哀乐，一切的酸甜苦辣，都被隐藏在那层蒙面的布下，已不再重要。

他们是刺客，此行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