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傍晚的时候，我和边伯贤才到了王府。

门前大灯已经点起来了，几个劲装侍卫守在门前。走得近了些，见了边伯贤一路牵着马儿，捎着我，面上闪过一瞬惊愕，只是一瞬，便很快平复下来。很是有眼力见儿的要过来牵马，边伯贤把手里的缰绳放到侍卫手里，转头，对我说：“来，下马。”

我本想着他稍稍扶着我些便好，哪知边伯贤竟敞开双臂满脸认真道：“下马。”我有一丝尴尬和无措，犹疑了一会儿，有试探性地看了边伯贤一眼，他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眉眼间有些许不耐。我很是识相，便如同如同倦鸟归林般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说实话，骑马看似是一种享受，实则是一种煎熬，一路上背挺得老直了，平时也只有面见宫里的皇上太后时，才会这般老老实实。

边伯贤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只狐狸，忽而，边伯贤突然发笑，“怎的你这马上的主儿，看起来竟比我这牵马的小厮还累。”

我很少看到他笑，也很少看到他对我笑，今天他却对我笑了两次。

我认真想了想，“因为牵马的人。”

我这句话说的模棱两可，正如我对他的心意。

边伯贤似乎也愣住了，我看着他的反应，补了一句，“因为牵马的人是我的义兄，是当今摄政王，心中自是忐忑。”

不知道为什么，回了这王府，我和边伯贤又回到了原点。我心中的那一点点悸动似乎也在这几分沉默中被慢慢碾碎。

边伯贤没说什么，只是往王府里望了一眼，那一眼好像花了很久很久的光阴。

也就是那一眼，让我明白，在市街给金陵晚牵马的人是边伯贤；到了王府扶金陵晚下马的是琼华郡主的义兄；而现在这个看着摄政王府、一脸沉寂的人，是当今的摄政王。

他看着王府，我则看着他。

血红的夕阳浸染天岚，昏黄的残阳撒在边伯贤的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徒然觉着他这样的人，站在权利之巅，也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选择了滔天的权势，也选择了无人可以排解的孤独。

边伯贤回过头，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脸孔，对我说，“嗯，回你的院子好好待着。如今闯祸被抓了个现行，好好挨罚。”

我没说什么，他现在的反应比之前淡然许多，只是让我好好受罚，并未出语恶意刁难，我顺着台阶下来，“嗯，知道了，哥哥。”

我知道边伯贤宁愿我叫他的名字，也不喜欢听我叫他哥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此刻偏偏想跟他对着干，也许只是为了提醒自己罢了。

从一老远就看到佘娘站在院门口等我了。

她见着了我，只是快步走过来，扶住了我的小臂， 没有责备我偷溜出去，也没有责备我闯祸，只是一脸笑意，“王爷还是在意郡主的，...”

我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又想了想边伯贤和我的处境，我和他都是权利囚笼之下的人，都是笼中人，情爱自是不由得自己的。我也明白，彼此非良配。

只是越是明白，越是不甘，越是想要避开。

我一脸神色恹恹，“佘娘，我饿了，想吃羊肉锅子。”

佘娘说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很是通人情世故，见我如此，变很是识趣地止了话，恭敬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一路走进了院子里，佘娘给我倒了杯温茶，温和道：“郡主，奴婢为你备好了沐浴用的温水，先沐浴吧。”

我很是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羊肉锅子味道那么膻，怎么就不能先吃完在洗澡呢？

我一脸不解地盯着佘娘，“佘娘，为什么不能吃完饭在洗澡?”

佘娘对于规矩这套很是乐意与我理论一番，“郡主，这是规矩。先祖立朝之初便立下如此规矩，以示对食物的虔诚。”

“可是我吃完饭了，身上都是一股子油烟气，那不得再洗一次么？”

佘娘一脸理所当然，“郡主若是愿意的话，奴婢自是愿意准备的。只是规矩不可破，郡主先行沐浴，锅子吃完了，再沐浴一遍就是了。”

我听完明白在规矩这一块儿跟佘娘讨价还价根本不管用，一脸生无可恋，连连点头，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说。

夜间，吃完了羊肉锅子，再耍了些小性子，跟佘娘讨得些桃花酿一壶，沁香醇美，我咕噜咕噜便喝完了。

只是这酒后劲儿大了些，我饮得有些急，线下已脚下发虚，像是才在软乎乎的云团上一般。我踱了几步，伏在窗子上。

秋雨绵绵，叮咚叮咚的打在琉璃瓦上，凉风习习，卷着几滴雨丝，拂在我滚烫的脸颊上，顿时觉得清凉舒适。

佘娘从身后慢慢走近，双手搭着我的肩，替我裹上一件薄薄的翠绿色披风，“郡主，仔细着些，以免受寒。”

我只觉这雨雾蒙住了我的眼睛，看着佘娘倒也不真切了，“佘娘....嗝...我要洗澡，热乎乎，黏糊糊的。”说完，怕佘娘不信，还伸过手，一把抱住佘娘，“佘娘，你闻闻，我现在身上臭烘烘的。”

佘娘轻轻地笑了一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我的背，“郡主先放开奴婢，奴婢去给郡主准备衣裳。”

我很是喜欢泡在浴桶里洗澡，听得佘娘这般说辞，便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浴室，临近浴桶，伸手试了试水温，便一刻也呆不住，只往浴桶里钻。佘娘见我这幅模样 ，忍不住笑出了声，“郡主一团孩子气。当心着些，别磕磕绊绊摔着了。”

我听了“一团孩子气”这句话，只当佘娘是夸我可爱，“那佘娘就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看顾不就好了，我也把佘娘当自己的母亲，一直乖乖的。”说完，朝着佘娘笑得没心没肺。

佘娘则板着一张脸，拿着一抹湿了的温热方巾在我脸上敷了一会儿，“奴婢自当以性命护郡主周全，只是奴婢卑贱，这样的话郡主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明白，佘娘这般守规矩的人，怎么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坏了规矩呢。哎，老话说得好，只有魔法才能对付魔法。于是乎，我再次发扬了“不要脸”的精神，从浴桶里伸出湿漉漉的手，拉着佘娘的一衣角，“我是郡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得听我的。我把你当成母亲一样的人，你便是了。你如此妄自菲薄，岂不是看我不起。”

佘娘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无理取闹吧。只是捏了捏我的脸，“郡主身上酒气还未去干净，竟说些糊涂话。”

等我洗完澡，佘娘早就命人熏好了衣裳。换好衣服后，佘娘端来一碗醒酒汤，我闻了闻，“好酸呐?！这能喝么?别酸倒了牙。”

我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佘娘看着我，严肃的脸孔终是绷不住了，“快些喝吧，待会儿凉了更酸。”

“啊?！”我瞪大眼睛，再次看像佘娘，“真的得喝么?我现在不难受了呀?可以不喝么?”

佘娘则嗔道：“桃花酿酒劲儿大，郡主一股脑地饮了许多，这醒酒汤要是不喝，第二日醒来怕是要头疼了。”说完，便把那碗醒酒汤塞到了我手里，不在言语，转头

去帮我搭理头发。

我明白躲不过了，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就把那碗醒酒汤一口闷了，“天呐....好酸....”我一面说着，一面把五官扭做一团，佘娘透着镜子看着我这幅模样，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命人给我倒了茶水，去去嘴中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