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林忆歌篇：归忆（4）

我如行尸走肉一样，带着哭肿的双眼回到了那个让我陌生又熟悉的家，高大华丽得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那位我称之为母亲的人，看到我包着纱布的手，纱布还渗着血时愣了愣，接着毫不犹豫地打了我一巴掌，眼神里充满了对我不争气的痛恨和对我的心疼。不，是对我那双用来拉小提琴的手的心疼。懦弱的父亲眼里也满是痛恨，他现在母亲身旁背着手，什么也不说。我忽然大笑起来，活了二十余载，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因为我这个人而流露出任何的表情。无论痛恨也好，心痛也罢，甚至是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至少他们还记得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其实过了这么久，我都快要忘记自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在他们眼里，我可以是女儿，是天才，是最出色的小提琴家，是能为整个家族带来荣耀的救世主，但唯独不能是我自己。我为整个家族卖了二十年的命，临了临了还要用我的终身大事换去最好的利益。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快不快乐，如今就连唯一真心爱我的人也因为我而永远离开了。

我抬眼木木地盯着站在我面前的那对夫妻，冷血绝情的妻子和懦弱贪财的丈夫，当真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搭配。透过他们，我瞧见了背后一整面墙上的金灿灿的奖杯和奖牌，那是我为他们和整个家族挣下来的荣誉，是我对他们生养之恩的回报，是我对他们冷眼旁观的见证，是我对他们最后幻想的破灭。

不知是不是被我的眼神所惊到，他们竟破天荒地没有再开口。我绕过他们，上楼拿回了我的归忆和那支枯萎的玫瑰花，然后逃一样地跑出了这座华丽的牢笼。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他们给我的，所以现在我愿意全部还给他们，唯有归忆和玫瑰，是阿朝赠予我的，我不能将它丢在这栋冰冰冷冷的没有人情味儿的房子里。

不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我早就不能演奏归忆了，就在阿朝走后的第三个月里，他的生日上，我用归忆演奏完《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时，便再也无法用它演奏任何一首曲子了。起初，每每看到归忆，我满脑子都是阿朝倒下的那一瞬间，我不能原谅那个冷血的女人，也不能原谅怯懦的自己。可到后来，哪怕是看到一件乐器，听到一个音符，我都能想到曾经与阿朝在一起的日子。

那对于我来说是无休无止的折磨。

音乐是我的命，阿朝也是我的命，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或许母亲说的对，我是胆小又懦弱，懦弱到在她带走阿朝的身体时丝毫不敢反抗，懦弱到在无数个崩溃的不眠之夜里只敢偷偷对着月亮哭泣。

我终究还是成为不了帕格尼尼，就像我永远演奏不好《24首随想曲》。

我想，若是阿朝没有遇见我，他早该声名远扬，得了他想要的一切，可他偏偏碰上我这个恶魔，还连带着他一起坠入深渊。

倘若能回到从前，我大约是不愿再和他相遇了。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恐怕也要就此幻灭了。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所以我决定最后自私一次。

我忽然萌生出了一种危险的想法，我从来不相信人会有来生，所以我选择今生今世和他在一起，选择在我二十四岁生日的当天同大家告别。

阿眠，不要怪我，同你打的最后那通电话只是想最后听听你的声音。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大概会怨恨自己没能察觉到我的想法，可我心意已决，无论你察觉与否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其实写下这封信也能当作是个发泄，这些事一直小心翼翼地埋在我心里，我从来不敢触及。如今也算是一吐为快，全了我这么多年的愿望。

而我之所以不将信寄给清歌，是因为这丫头倔强得很，若她知道了，恐怕只会一条路走到黑，闯进死穴里再也出不来了。所以阿眠，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清歌，无论告诉她与否，有你在总归也会让我更放心些。

不知道两年后的你们过得如何，但我是真心希望你快乐，也想你告诉清歌和希希，我也永远爱她们。

林忆歌的悲剧就让它留在林忆歌的世界里吧，于你们而言世界还很大，很美好，无论是你们还是盛梧，都还有那么遥远又美好的未来，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一个人而难过，我希望你们能永远爱自己所爱，想自己所想。

一辈子不长，我不希望你们永远活在回忆里。

所以你们一定要幸福，要替我幸福。

林忆歌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