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曲（11）

孝贤皇后薨逝后的日子，虽然琐事不断，却也有条不紊安宁地过了下去。宫中唯有玉妍张扬些，其他人也就如常过着。而鸿雪，除了料理后宫诸事，便一心一意抚养永琪。

相对于后宫的平静，前朝却不太安静。孝贤皇后薨逝的余波不断，先是三朝重臣，大学士张廷玉等受到罚俸处分。甚至因“违制剃发”，连慧贤皇贵妃的父亲大学士高斌也受到严谴，被皇帝在朝堂上当面申饬。

当如懿得知消息后，迟疑了一阵，还是带着参汤前往养心殿。她因为永璜之事备受冷落，被捧得不清醒的脑子也回过神来了。她没有子嗣，也没有强大的娘家，有的只有与皇上的青梅竹马之情了。

小磊子有些不安地来回禀：“娴贵妃已经去了养心殿了。”

彼时正值午后，四月醺暖的风被紧闭的窗扇隔绝在了外头，阳光亦成了映在窗上的一缕单薄的影子，缥缈无依。鸿雪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八宝五色丝线，“去就去吧，本宫能有什么办法。她终究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小磊子喏喏应是，躬身退下了。

白薇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小主，为何孝贤皇后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鸿雪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用了晚膳，储秀宫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皇上。”鸿雪且惊且喜，忙迎了上去，穿花蝴蝶一般围绕着皇帝。

皇帝仰躺在软榻上，鸿雪从案上取过珐琅描花小钵里的清凉油，往指尖搓了点蘸上，替皇帝轻轻揉着额头，“皇上瞧着是累极了。”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倦意：“前朝事情多。”

鸿雪脉脉睇他一眼，温然含笑：“臣妾很高兴。”

皇帝闭目沉吟：“你高兴什么？”

鸿雪抿唇一笑：“皇上累了，第一时间能来储秀宫，于臣妾而言是多么大的荣耀，怎能不高兴？”

皇帝的嘴角露出几分从容的笑意，伸手攀住她的手笑道：“朕同你在一块儿总是觉得舒心。”

鸿雪伸开细长的手指与皇帝牢牢交握：“听闻皇上这些日子因为孝贤皇后的事情大动肝火，皇上可要好好注意身子啊。”

皇帝将脸颊紧紧贴在她的柔滑手背上：“你担心朕的身子，娴贵妃却只担忧永璜那个逆子。女人的心思就这么温柔细巧，落不得大台面么？”

鸿雪心中一动，换了无意的口气道：“娴贵妃一向是最聪明通透的，怎么落到了子女身上，便这般看不清楚？”

皇帝起身，口吻陡地凌厉：“朕最介意的，是永璜身为朕的长子，居然觊觎太子之位。他为孝贤皇后守孝以来的种种举止，当朕都看不见么？还有永璋，苏氏当年谋害端慧太子，朕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端慧太子之死，皇后痛失爱子的凄切惨状。”他站在紧闭的窗扇下，阳光镂在长窗上的莹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他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得他天威难测。

鸿雪见皇帝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她忙伏下身道：“皇上息怒。您正值盛年，阿哥们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皇帝冷哼一声：“再不敢，他也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圣祖康熙子嗣众多，长子允禔有夺嫡之意，一直被幽禁而死。前车之鉴，朕如何能不寒心？何况朕的儿子，必须听朕的话，顺从朕的意思。朕伤心的时候他怎敢不伤心，当着嫔妃亲贵们的面与朕不同心同德，朕如何能忍？”

呵，这才是真意了。天家夫妻，皇族父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君臣一般，只能顺从。不，连做臣子也有直言犯谏的时候，他们这样的人却也是不能的。只有低眉，只有顺从，只有隐忍。

皇帝沉默片刻，“爱新觉罗家没有杀子的传统，永璜便算了。至于永璋，朕即刻下旨，让三阿哥永璋出继给履亲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