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燕（5）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景阳宫怡贵人又是遇蛇，又是腹痛的。

怡贵人骤然受惊牵动胎气，景阳宫靠近玄穹门，地气潮湿，怕会再招来蛇虫鼠蚁惊扰了龙胎，皇后进言让怡贵人迁居别宫居住。

怡贵人受惊，幸有娴妃在，才能一切无恙。皇后于是就让怡贵人迁居延禧宫中暂住，等景阳宫肃清一切邪物，再请怡贵人搬回。

鸿雪微微叹口气：“一个景阳宫就足以引来毒蛇环伺了。”

虽然是惊蛰，但宫中是什么地方，怎会突然有毒蛇出现？又那么巧落在怡贵人休息之处？

怡贵人移居延禧宫，如此一来，延禧宫中虽然拥挤些，倒也十分热闹，连皇帝也是每日必来看望一次的。

一连安静了几日，皇帝因为挂心永琏的病情，也常逗留在长春宫中，对各宫难免有所忽略。

而就在一天傍晚，怡贵人用了晚膳之后便开始腹痛，因为怡贵人怀孕才四个月，每常也有腹痛之像，还以为不要紧。谁知今晚腹痛来得太急，才发作起来就立刻见了大红。

太医来时，已然是无力回天了。胎儿已经死在腹中。更可怕的是，胎儿却显然是中毒猝死的！怡贵人从有孕便发热、大汗、心悸不安、失眠多梦，又多发溃疡，虽然很像是有孕之身常有的症状，但这些症状更像一个人——玫贵人！

或许玫贵人的死胎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如怡贵人一般中了水银之毒，才会如此。

因为连着两胎皇嗣出事，连太后亦被惊动，一时间层层关节查下去，雷厉风行，连怡贵人身边侍奉的宫人也一个没有放过，一一盘查。宫中大有草木皆兵之势，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最是做事做老了的，慎刑司的七十二样酷刑才用了一两样，便已有人受不住刑昏死过去，有了这样的筏子，再一一问下去便好办得多了。

怡贵人醒来后一直痴痴呆呆的，茶饭不思，那一双曾经欢喜的眼睛，除了流泪，便再也不会别的了。加之太医说她体内残余未清，每日还要服食定量的红花牛膝汤催落，对于体质孱弱的怡贵人，不啻于是另一重折磨。

鸿雪去探望时，怡贵人向隅而泣，嘶哑着喉咙道：“不查出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我是绝不会死的。”说到这句时，她几乎已经咬碎了牙齿：“我侍奉皇上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个孩子，他是我唯一的期盼和希望。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容不下我的孩子！”

鸿雪扶着竹心的手，一步步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明明是三月末的好天气，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琉璃瓦上，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鸿雪的却是心里一阵复一阵地惊凉，仿佛成百上千只猫爪使劲抓挠着一般。

想着方才怡贵人心如死灰的模样，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没呕吐出来，她弯下腰，抵挡着胸腔里难以言说的不安和恐惧。

竹心慌了神，“小主，你怎么了？”

鸿雪攥紧了竹心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和怡贵人的交情不深，可是这些日子，看着她初为人母的喜悦，那种喜悦与企盼，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眼下看到她凄惨的样子，心里不是不动容。玫贵人的孩子没了之后就被禁了足，她过的什么样的日子，鸿雪没见到。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

鸿雪甚至还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怡贵人？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先知先觉，就自以为万事无忧，做一个救世主去拯救他人。

所以她看着其他人被算计，被陷害，被冷待。像是在看着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出戏，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冷静。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一丝人在戏中的真实感。

鸿雪轻轻吐出一口气，掸了掸身上宝蓝缎平金绣整枝芭蕉福鹿纹长袍，缓缓开口：“回去吧。”

看着这样子的鸿雪，竹心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眼道：“是。”

后悔只是一时的心软，再来一次，鸿雪还是会这样选择。就同她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样，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温和良善的人，她骨子里就带着不甘的野性。否则她也可以凭借先知先觉，学着陈婉茵安分度日。只是，她不愿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