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

素练的离宫并没有在宫中泛起什么波澜，只听族里传来消息，说富察夫人见着被送回来满面泪痕的素练无言了许久，第二日便在府中上下好一阵敲打，如今行事极为规矩得体，再没有把门楣荣耀什么的挂在嘴边。金玉妍来长春宫拜访的时候看着眼生的落凝倒是问了一句，也被琅嬅淡淡打发。众人的注意力多还是留在新人的身上，这新人便指的是皇上新封的答应白蕊姬。

那日嫔妃们照常来请安，琅嬅昨日在廊下吹了一会的风有些头痛，起身也晚了些。在殿外等候的嫔妃们便七嘴八舌的谈起天来。

黄绮莹（仪贵人）“昨儿吹了一夜的冷风，也不知是不是我听岔了，好像是有凤鸾春恩车在长街上经过的声音呢。”

嘉贵人悠悠道:

金玉妍（嘉贵人）“仪贵人没听岔，那车轮声那么大，谁听不见啊。”

纯嫔一向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道:

苏绿筠（纯嫔）“昨儿夜里皇上没翻牌子，那这凤鸾春恩车是接了谁去啊？”

说罢瞧一眼晞月:

苏绿筠（纯嫔）“贵妃娘娘，不会是皇上惦记您，把您给接去了吧？”

晞月抱着汤婆子，只清冷一笑:

高晞月（慧贵妃）“这种有违宫规，又秘不告人的事儿，自然不是本宫罢了！”

金玉妍见晞月没什么兴趣，便道:

金玉妍（嘉贵人）“这金簪子掉进井里头，自然会有人急着去捞的，咱们等着瞧就是了。”

莲心“皇后娘娘到。”

众人“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富察琅嬅（皇后）“起来吧，赐座。”

琅嬅微微按了按鬓角，耳朵已经将她们方才的讨论一字不差的听了个全，却还是装作不知道:

富察琅嬅（皇后）“方才听见各位妹妹在外面聊得热闹，可是有什么趣事呀？”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嘉贵人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金玉妍（嘉贵人）“皇后娘娘，臣妾们方才在说笑话呢，说皇上昨儿也没翻牌子，怎么这凤鸾春恩车却在长街上走着呢，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琅嬅淡淡一笑:

富察琅嬅（皇后）“原来是说这个呀。那是咱们姐妹的福气，又多了一个妹妹跟我们做伴。”

黄绮莹（仪贵人）“多了位妹妹？”

琅嬅抬手拭一拭鬓上的流苏:

富察琅嬅（皇后）“方才你们来之前，皇上已经让敬事房传来口谕，南府白氏封为玫答应，已经拨了永和宫给她住。”

晞月本来只盯着手上的汤婆子瞧的，闻言一怔:

高晞月（慧贵妃）“南府？那不是……”

琅嬅笑看了她一眼:

富察琅嬅（皇后）“按理说贵妃应该见过，听说，是个会弹琵琶的乐伎。”

慧贵妃眉头微锁，凝神想去，昨日所见的几个乐伎里，唯有一个眉目最清秀，想来想去，再无旁人。她轻嗤一声:

高晞月（慧贵妃）“臣妾昨日确实见了几位乐伎，其中有一个是弹凤颈琵琶的。可当时皇上还嫌她弹得不够好呢。”

纯嫔接过话头:

苏绿筠（纯嫔）“琵琶弹得好不好又有什么打紧，只要得皇上欢心就是了。”

这话不得晞月心意，只是她最近已然沉稳了许多，只稍稍侧了侧身不予理会。倒是金玉妍柳眉一扬:

金玉妍（嘉贵人）“乐伎是什么低贱身份，也配和咱们平起平坐。况且，皇上现在还在孝期呢！”

一个是他国贡品，一个是太后棋子。皆为别人所制衡，谁又比谁高贵呢。琅嬅只在心里低笑，口吻温和，却是不怒自威:

富察琅嬅（皇后）“嘉贵人，既已经成了姐妹，你言语上也该有些分寸。”

金玉妍垂一垂眼，探出的身子靠回座位:

金玉妍（嘉贵人）“是，臣妾知道了。”

琅嬅将手置于膝上:

富察琅嬅（皇后）“这不管怎么说，玫答应是皇上登基之后，纳的第一个新人。只要皇上喜欢，谁也不许多话。本宫就一句，六宫和睦，若谁要是敢吃醋算计，本宫断断容不得！”

众人“臣妾谨遵教诲。”

富察琅嬅（皇后）“都散了吧。”

她停一停，目光落在纯嫔脸上:

富察琅嬅（皇后）“如今天也冷了，昨日更是吹了一夜的冷风，连本宫的头都开始有些痛了起来。本宫记得纯嫔你的三阿哥正在襁褓，最是畏寒怕冷。等会你就去撷芳殿把三阿哥抱回去。年关将至，本宫和皇上商量了，就让永璋留在你的身边。稚子年幼，本就离不得生母，便在你那里养大了再送回去。”

纯嫔本是起身要走的，闻言面上一喜，忙跪下谢恩:

苏绿筠（纯嫔）“臣妾谢皇上皇后恩典。”

富察琅嬅（皇后）“起来吧。”

众人领命告退，嘉贵人还在为玫答应的事情烦忧，纯嫔已经是喜滋滋的去撷芳殿抱儿子去了，唯留晞月一人不见动静。嫔妃们皆知贵妃与皇后娘娘情如姐妹，皇后平日也对她多加照拂，前些时日皇帝赐了一副御笔给娴妃，叫贵妃知道了很是气恼，皇后娘娘立马就给了贵妃一件玄狐皮。那可是吉林将军的贡品，皇后只为着让贵妃宽心便眼睛眨也不眨的送了去。虽说皇帝御笔难得，可到底是让嫔妃们羡慕皇后对晞月的心意，便也习惯了她每日请安后的停留。

琅嬅见她只是低头揉着自己的汤婆子，眼看着毛都要撸下来才开口:

富察琅嬅（皇后）“妹妹刚刚倒还沉得住气，现在人散了，便可劲拿着这汤婆子折腾了。怎么，它也得罪了你吗？”

晞月松了汤婆子，将其递给身后的茉心，只是瘪着嘴不说话。琅嬅又笑:

富察琅嬅（皇后）“还是昨儿你与那玫答应生了什么过节？”

晞月往前凑了凑身子，语带委屈:

高晞月（慧贵妃）“姐姐，你可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情景。昨日臣妾觉着她们琵琶技艺不佳，随口说了一句，便有一个胆子大的敢当着皇上回臣妾的话。若说无心，臣妾是断断不信的。”

是啊，太后棋子，自然是得想方设法引起皇上注意:

富察琅嬅（皇后）“所以？你便在她们面前秀了一把你的技艺？”

晞月抬一抬下巴，是不屑也是自傲:

高晞月（慧贵妃）“臣妾不敢说自己的琵琶天下无双，却也比那几个不成调的好了太多。她们有心勾引，臣妾又怎会和她们同流合污。”

富察琅嬅（皇后）“说的便是这个道理，论琵琶，你是国手，无论宫里宫外皆是无人及你。论地位，你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玫答应得宠与不得宠，见了你不依旧得恭恭敬敬。现在皇上是在孝期，可总要出孝的，后宫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若是次次气闷，你哪里生气的过来？”

晞月本也只是一时不忿，如今得了琅嬅的开解，自己也觉茅塞顿开:

高晞月（慧贵妃）“到底还是姐姐看得开。”

琅嬅只是笑:

富察琅嬅（皇后）“本宫若看不开，引得妹妹也为此气恼，连身子都不顾了，那才是罪过呢。这些时日有落枝在身边为你调养，本宫看着你气色好了许多，汤婆子也愿意撒手片刻，想来是有了起色了，只等哪日诞下皇嗣，便是真正高枕无忧了呢。”

谈及此事，晞月也高兴了起来:

高晞月（慧贵妃）“姐姐身边的落枝当真是个妙人，一手医术比齐汝还要高超三分，臣妾得她在身边照顾，晚上觉也睡得踏实了，雪天也能出来赏雪逗一会孔雀。”

富察琅嬅（皇后）“所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些小角色，你就任他们蹦跶，权当小丑逗乐罢了。你要是沉不住气，便宜了别人得意，那如何是好？”

晞月闻言一惊:

高晞月（慧贵妃）“姐姐是说……玫答应？”

琅嬅缓缓摇头，是时候让她知道平素大大咧咧看上去毫无心机的金玉妍的面目了:

富察琅嬅（皇后）“你只想今日玫答应新封，谁反应最大？”

晞月拧眉细思:

高晞月（慧贵妃）“娴妃？不不，似乎……似乎是，嘉贵人？”

琅嬅满意点头，果然是一点就通:

富察琅嬅（皇后）“今日她特地在我们面前贬低玫答应的出身，本宫身为中宫没什么动静，你仅在本宫之下，纯嫔的话不喜只是侧身不予理会，偏她不依不饶硬抓着这个话题不放，生怕这火燃不起来。等到来日玫答应觐见，她再挑拨几句激起你的火气，引起你们的斗争……”

晞月手不觉缓缓绞紧了帕子:

高晞月（慧贵妃）“我们与她也算是潜邸就交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一向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竟然……有如此心计？”

琅嬅意味深长:

富察琅嬅（皇后）“妹妹若是不信只用在旁看着，来日可有的是好戏供妹妹细细品味呢。”

送走了晞月，琅嬅稍稍歇了片刻便起身来了撷芳殿。永琏正在迎窗看书，见琅嬅来眼睛一亮放了书小跑上前:

永琏（二阿哥）“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富察琅嬅（皇后）“跑慢点，瞧你急得。”

琅嬅看着眼前稚子熟悉的面容，险些落出泪来。前世她为着如懿抚养了大阿哥，怕永琏会被他的哥哥越了去，便一个劲的催促永琏用功读书，甚至在他困极想休息的时候，罚他到廊下吹风清醒，这才使得他哮喘加重。永琏离世固然是海兰的手笔，可也有她的一半罪孽。如今她便是娇养着永琏一辈子平庸，也要护他安康无恙:

富察琅嬅（皇后）“在撷芳殿一切可还好，身体吃不吃得消？”

永琏仰起脸脆生生答了:

永琏（二阿哥）“多谢皇额娘关怀，儿臣不累，儿臣想认真读书，让皇阿玛称赞！”

琅嬅蹲下身来摸一摸他的发:

富察琅嬅（皇后）“永琏已经很用心了，你皇阿玛也很是欣慰。可是永琏，你要知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好的身体，书读得再多也是无用的，还让皇额娘为你操心。皇额娘知道，你羡慕你大哥天资聪颖又通透，许多你不懂的他都能一点即通，想追上他，但这是急不来的，你看的是论语，里面是不是也说过欲速则不达？眼下正是冬日，你的哮喘最易发作，皇额娘不能在你身边时时看着你，永琏一定要保重身体，莫让皇额娘担心，好吗？”

永琏细细听了，直到琅嬅说完才认真一点头:

永琏（二阿哥）“皇额娘苦心，儿臣谨记。”

琅嬅又看一眼永琏身后跟着的嬷嬷:

富察琅嬅（皇后）“你们伺候阿哥的也要事事仔细周到，有任何不适都要来和本宫禀告，其余阿哥缺了少了什么也要来及时回禀本宫补上，不能有任何疏忽错漏，听清楚了吗？”

嬷嬷“奴婢明白。”

琅嬅呼了口气，抬头看天。

该做的都做了，该提点的也都提点了。如此，这个年应当能好好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