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下午时薛恒去药房买了退烧的西药给吴老狗吃，他吃过药后还真有好转，沉默寡言的在二月红家待了一天。解九架着吴老狗上楼回了房，对在一旁关切望着吴老狗的李妈说：“李妈，我今晚不走，我照顾他，有什么事会通知你们的，你先去休息吧。”

　　“好、好！多谢九少爷了！”李妈连忙道谢。

　　解九和吴老狗自从认识后就经常在一起，解九从小就照顾吴老狗多，李妈看在眼里，感怀在心，把解九当自家人看待，完全信任着他。

　　吴老狗累得摊在床上不想动，解九拉拉扯扯把他扯起来：“多大的人了，还要我伺候你！”

　　吴老狗低哑着声音说道：“解哥哥，你帮帮忙嘛！”

　　吴老狗小时候自理能力极差，李妈娇惯着他，穿衣穿鞋从来都不用他自己动手。解九跟吴老狗熟识了以后就教他穿衣系鞋带拉着他的手一起去上学，吴老狗娇气得紧，不肯学，便常常犯懒不动等着人伺候。反而是现在让他说娇生惯养长大的解九，小时候不厌其烦的一边教育他，一边给他穿衣服套鞋子。

　　“这一发烧烧回五岁了啊！”他给吴老狗解开马褂的扣子扒去衣服，架着吴老狗的胳膊去了房间内的浴室，浴室也是一水儿的西式装潢，浴缸淋浴一应俱全，水已经放好了，吴老狗自己扒掉内裤赤着脚踏进浴缸坐着，解九身着一条内裤坐在浴缸旁的小凳上为他擦洗身子。

　　原来的吴老狗身躯洁白无瑕，现在身体上分布了一些深深浅浅的各式各样的伤疤，解九伸出手指慢慢滑过他的腰侧的一处最浅的疤痕：“疼吗？”

　　吴老狗懒洋洋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年了，当然不疼了！”

　　这处伤是早先跟着他二叔一起下地的时候被别处也来下地抢明器的土夫子打的，不过那人枪法似乎不好，打了半天才打中他的腰侧，只是穿过皮肉，一点也不严重，辅一上到地面，二叔就把他送去了医院。那时候还是他第一次被枪打伤，吓得他叽里哇啦叫个不停，哭了好久。

　　从一个本该是大好前途的富贵少爷变成了一个整天钻山入地刨坟掘墓的土夫子，这种前后的落差让他很长时间难以接受，而且他也不懂他二叔怎么就干上这事儿了。他二叔虽然不愿意读书，但是脑子好啊，长得一表人才又身强力壮，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

　　二叔叼着一只烟卷笑得肆意：“死人钱多好赚？你二叔我挖地也能当上大老板，干什么要去给别人累死累活？”

　　二叔手指夹着烟弹了弹烟灰：“而且，我要找个东西。”

　　“找什么？我可以帮二叔你啊！”

　　“不用，以后你大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你想继续干这个也都随你的意思，你爸爸妈妈把你托付给我，我没本事，只能教你这些了。”

　　至于二叔这些年在找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二叔即便是成功倒了大斗，赚的盆满钵满，他也没有特别开心过。

　　解九弯下腰去给涮毛巾：“站起来，我给你擦干，你去床上躺着先别睡，我有话要跟你讲。”

　　解九飞快的给他擦完身子然后自己淋浴洗完换上吴老狗的睡衣跳上了床，吴老狗侧身背对着他，解九对着他的后脑勺低声道：“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要走了，去日本留学。”

　　过了半晌吴老狗才转过身面对着他：“多久回来？”

　　“不久，一年或两年，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在家等我。”

　　胸膛起伏了一下，吴老狗默然的闭上了眼睛。解九爬起身关上床边墙上的电灯开关，躺下去朝他挤了挤，伸过手去轻拍着他的背，在温暖的被窝中，吴老狗抬起胳膊搂紧了解九。

　　第二日吴老狗与解九一起去了半截李家，并给半截李的独生儿子小梧桐送了一张支票，让他以后好好孝敬他老娘。

　　一转眼就到了解九走的日子，一大清早吴老狗去送解九，行李员把解九的行李搬上火车。二人相对而立在火车旁，解九看着他说道：“你照顾好自己，危险的事不要亲自犯险，我给你找了几个保镖，解家会结工钱给他们，等会你回家就能看见，你以后出门都把人带上。”

　　“知道了，啰嗦！不用你找我也打算找十个八个跟我一起出门保护我！省得再被人绑了去。”吴老狗不耐烦的一撇嘴。

　　接着又看着他道：“你别到时候带个东洋妞儿回来啊，我听说东洋妞儿特没劲儿，就知道伺候人！”

　　“你不就喜欢我伺候你吗？”

　　“这不一样！我告诉你，我呢喜欢有个性的、摩登的，还得是长得来劲儿的漂亮小姐！”吴老狗说着伸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道波浪弧线。

　　解九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然后拍拍他的手臂：“等我回来。”

　　也不知听没听到，吴老狗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没有一句是正经的，解九了解他，知道他是心里不舒服了。

　　火车发出喷气声，车顶上的烟囱冒出黑烟，查票员高声喊着：“发车了发车了！没上的旅客快上——”

　　吴老狗咧开嘴，笑出一排牙，高举着胳膊对站在火车内窗前的解九使劲挥了挥，看着火车轰隆隆的驶向远方变成一个小黑点儿，这才出了车站坐上汽车。

　　薛恒坐在汽车副驾驶上转过头问道：“少爷，去哪儿？”

　　吴老狗道：“去老王那儿。”

　　平三门中，吴老狗这一支与陈皮还有黑背老六不同，他二叔有专门负责倒斗和走私及鉴定修复的盘口，他二叔本就是个会打交道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在长沙城的官面上也有不少熟人，吴老狗跟着二叔长大，也学会了二叔的豪爽仗义，并更胜一筹，是个交际花般的人物，他接手了他二叔留给他的一切。

　　而平三门之首的陈皮阿四没有自己盘口，他专注于夹喇嘛，然后再带几个徒弟亲力亲为到处找斗并亲自下斗，专挑一些个人的古董铺卖；黑背老六则是独身一人，摸了明器就转手给卖给吴老狗或齐八的铺子。

　　“啊！您想先拿王叔开刀？”薛恒问道。

　　“开什么刀？我去查帐。”吴老狗倾身上前一巴掌拍在薛恒脑袋上：“你这个小和尚，不该你问的你别问，等会儿把嘴闭上！”

　　薛恒捏着自己的嘴，鼻子里发出“唔”的声音。

　　薛恒是吴老狗父母刚去世时二叔带回来的给吴老狗做伴儿的，当吴老狗的随从，并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薛恒比吴老狗小两岁，看着还是个孩子样儿，他是个孤儿，还在襁褓时被人丢在少林寺门口，跟着和尚长大，又学了点儿功夫，吴老狗以前时常拿他打趣儿叫他小和尚。

　　由于吴老狗前面十几年没在大街上出过意外，出门总是自己坐个汽车就走，让他待在家里帮李妈打打下手。现在是出了事儿了，吴老狗就谨慎了起来，生怕飞来横祸，于是现在走哪儿都把他带着。

　　汽车一路往繁华的街道驶去，到了县正街外车驶不进去了，吴老狗带着薛恒走到一家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古董铺子前，铺子里的两个人正在下着象棋，转头看到是他，不情不愿叫了声五爷。

　　吴老狗笑微微的问了声好，这才走到铺子里一处隐蔽的小门开门走向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