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橙

王五管着的四个盘口都是负责销货的，表面上是生意一般的古董铺子，铺子里的古董也都是一般的货，只有知晓其中隐秘的人才会进来。在古董铺子的后院十多个人忙的是热火朝天，堆了不少木头箱子，里头垫的稻草防震，稻草中裹着已经处理好的古董明器。

　　王五的四个盘口分布在长沙城东西南北四处，手下有五十多个伙计，年龄大多都有个三四十多岁，五十多的也有几个，都是上一批的老伙计了，现在吴老狗上了位，他们便只服王五的管。

　　吴老狗扪心自问，他上位这一年的确没做出什么成绩出来，既不夹喇嘛也不去找斗下斗，过得十分散漫。既然没有让人看到他有何过人之处，那他们不尊重他也毫不意外。

　　县正街的这家铺子是王五常待的地方，四家销货盘口账目会汇总在这家铺子，再由王五交给吴老狗。

　　“王叔！”吴老狗关了古董铺的小门，杵着手杖站在门后笑眯眯的喊了正在看人干活儿的背着手的王五。

　　王五最近对着他态度好了许多，或许是上次把沈师长砸他铺子的事儿处理得还行；或许是他拖着病体亲自去了王五、老谢和老杨家拜年，给王五的几个孩子送了礼物包了大红包，吴老狗总是笑模笑样，看着乖巧喜人，与小孩子说得来玩得来，王五的几个小男孩儿小女孩儿特别喜欢他，追着他不停吴哥哥长吴哥哥短，并热烈欢迎他再次来做客。

　　王五的太太爱打麻将，他就十分自然的喂牌给她，得体而嘴甜的夸奖她，还瘸着腿亲自帮她跑前跑后的帮忙，把王五的太太弄得是花枝乱颤眉开眼笑，连带着吹了好一阵枕边风给王五。

　　王五朝他一挥手，他跟着王五走入后院内的一间古色古香的办公室内。王五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从办公桌下的抽屉内拿出一个黄铜匣子，拿出钥匙开了锁，从里面拿出几本厚薄不匀的线装本。

　　“你前段时间受了伤，我就没给你送账本。这是去年下半年的账目。”

　　吴老狗接过账本便开始看，王五出去继续指挥人干活儿去了，吴老狗看着上面的数目微微皱起了眉，接着拿着下一本薄薄的账簿继续看，半晌过后，几本账簿全部看完，吴老狗仰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捏着眉头。

　　“看完了？你再跟我出来看看。”王五站在办公室门口说道。

　　吴老狗起身随王五一起到院子看了一些还未封盖的货，又去了仓库看了货柜中摆放的明器。

　　回到办公室后，王五道：“现在能拿到的都是些品相不好的，碎的也拿了回来给老谢那头去修补。要是以前，品相不好的我们根本不会要！更别说碎掉的了！老杨那头的伙计比我这里的伙计年纪还小一些，他们常在地底待着，地里的阴气还有一些毒物机关，早给伤了身子，现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像以前还年轻一无所有的时候那么拼了！”

　　接着他冷哼道：“张大佛爷不在长沙坐镇，陈四就不讲规矩了，他带的人都是不要命的，一个个心黑手狠，现在除了二爷三爷的人他不去动。我们几门的手下挖的地，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先到先得，都给他抢了去！现在长沙城周边散的土夫子只要知道是陈四盯上的地方，没人敢沾手！”

　　吴老狗站在窗前沐浴带着料峭寒意的初春阳光，看着外面忙碌的伙计，他伸手轻轻关上窗，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道：“王叔，你的意思我明白，等我几天，我给你们三位叔叔一个交代！”

　　吴老狗捧着账本回了家，果然看到了八位黑色西服的壮汉保镖，八位保镖各自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便规矩的在吴公馆院内站岗巡逻。李管家拿来一封译好的电报给他，是尤筑清发来的。

　　这时，屋中的电话响起，吴老狗正好在会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电报上的内容，顺手接起了电话：“你好，吴公馆。”

　　电话那头说道：“张启山。”

　　吴老狗一愣，随即道：“佛爷好。”

　　“请你吃晚饭，然后再去二爷戏园子看戏，我去接你。不知五爷肯不肯赏光？”

　　吴老狗捏紧了话筒：“我自己去，不麻烦佛爷了，您告诉我位置。”

　　“五点，橘子洲繁花餐厅。”

　　“好，佛爷再见！”

　　吴老狗果断的挂断了电话，把电报放在一旁，站起身瘸着腿踱来踱去。心想张启山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他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一些？自己得学习一下大人物处变不惊的作派。

　　吃过午饭睡了午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薛恒出门，刚出大门，几个保镖就围了过来。

　　吴老狗站在台阶上，手杖敲了敲地面，感觉太夸张了一些：“不用全部跟我，四个人吧。”

　　解九不仅出了八个人的钱，还又出了两辆汽车，薛恒开车，一名保镖坐在副驾驶，后头还跟着保镖一辆汽车。

　　刚一到繁花餐厅门口，保镖迅速跳下汽车为吴老狗开了车门，训练有素的一手挡住车顶以防他撞到头。吴老狗伸出手杖点到地面，然后一手压着礼帽，弯着腰抬脚下了车。

　　刚踏上餐厅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张启山的声音，他一转头，就看到张启山一身藏蓝的洋呢西服，气宇轩昂的朝他走来，衬衣领口上亮亮的正是吴老狗送的钻石领针，很适合张启山这凤表龙资的外貌。

　　吴老狗端详了他一遍，又点了点头确认了自己的眼光十分好。

　　张启山看他这喜滋滋的样子，不由得一笑，然后他看向吴老狗身边四位高大威猛的保镖，问道：“保镖？”

　　怕张启山误会他是跟他吃饭才带的保镖，吴老狗赶紧解释道：“我贪生怕死，所以小九替我找了几个人保护我。”

　　迎宾为他们拉开玻璃门，两名保镖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餐厅门口又守了两个。

　　“这样好。“张启山一点头，语气认真道：“小九谨慎是对的。”

　　二人坐在窗边的位置，洋人侍应拿来英文菜单给二人看，吴老狗很快的翻着单页，然后手指一划点了几道，扣上菜单交还给侍应，并用英文告诉侍应：“全熟！”

　　张启山迟疑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西餐？我们换一家！”

　　吴老狗连忙半站起来扯住张启山的手臂，让人坐下。吴老狗又把餐巾递给张启山道：“我不是不喜欢，我是吃不了半生不熟的肉，我嘛，能讲究的时候就讲究点儿，不能讲究么，那就不讲究！”

　　张启山一边把餐巾塞入领口，一边笑道：“那你还挺好养。”

　　这时，窗边玻璃被敲响，二人扭头向外望去，就见两位穿着摩登的漂亮小姐站在外面，一位小姐隔着玻璃点了点张启山，张启山面带微笑看着她，只见她撅着嘴印了个红唇印在玻璃上，张启山惊讶的一挑眉毛，这位摩登小姐退后几步，然后非常西洋化的摊开双手一耸肩，大笑着走开。

　　临走时这位小姐还对吴老狗抛了一个飞吻，然后连蹦带跳的挽起同伴的胳膊走了。这段小小的插曲，为二人增添了几分活跃的气氛，吴老狗一边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感到十分嫉妒：“怎么没有小姐跟我这样？”

　　张启山“哈”的一笑：“许是我戴了你送的礼物，看上去更英俊了吧？”

　　张启山毫不谦虚的话，让吴老狗笑了好一会儿。

　　二人边吃边讲，相谈甚欢，出门时张启山揽过吴老狗的肩，为他扣上帽子，并亲自拉开车门请他上车，这才回去自己的汽车里坐着，几辆汽车一前一后前往二月红的戏园，戏园的经理引着二人上了二楼视野最好的包厢。张启山的便衣卫士与吴老狗的保镖都在帘子外站着，两把椅子正对着栏杆，将底下的舞台一览无余。

　　二月红的戏园，茶叶水果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张启山拿过果盘里的一只橙子，剥了皮掰了一瓣伸长胳膊递到吴老狗嘴边。

　　嘴唇上一点凉意，吴老狗把脑袋往后一缩垂下眼看是一瓣橙，他侧过脸狐疑的看着张启山，张启山则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他试探的低下头，用牙把橙子轻轻叼离张启山的手指，刚一合牙，橙肉的汁水一溅，一阵清甜浸润在他的味蕾之上。张启山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手搭着他身后的椅子，弯下腰凑了过去。

　　吴老狗呆呆的看着面前放大的脸，牙齿间的那一瓣果肉被张启山轻轻巧巧的咬断，二人的嘴唇相碰，吴老狗彻底明白了张启山在干什么！不由得一阵热血上涌，把脸烧了个通红！

　　一声轻笑从张启山唇间溢出，他的手从椅背上拿下来贴着吴老狗的面颊，嘴唇离了他的嘴，低声道：“这么烫？”

　　温暖的气息喷洒在吴老狗的脸上，他睫毛轻轻颤动着不敢看张启山，这处半敞开的二楼包厢中暧昧气息四处流动，吴老狗僵坐在椅子上，张启山的脸又贴了过来，迅速而猛烈的搅乱了他的思绪。

　　张启山转过身把两旁柱子上的勾着挂钩的帘子一拉，一层薄薄的纱帘随之而合上，隐隐还能瞧见下面人的轮廓。

　　吴老狗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他满脑子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像是醉了酒，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次二人都没有喝酒，是非常清醒的！

　　张启山在他耳边说话，话里带了笑意：“甜吗？”

（有的不能写）

　　张启山抽出吴老狗西服胸前口袋中的丝绸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干净，然后把帕子塞回了自己的西服胸前口袋里，下巴搁在吴老狗的肩上，看着吴老狗的侧影，轻声说道：“我留个纪念。”

　　吴老狗脸红得像在滴血，感觉平生从未做这么刺激的事情，而且还是跟张启山！弓身缩头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到心跳慢慢平稳，脸上的热度降下，又恢复了白里透红的面貌。

　　张启山与他一同出了戏园，二人分开上车之前，张启山拉过他往他西服口袋中塞了一张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