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

　　沈师长分配好进村的人手，陈皮阿四带着那个名叫宁天的黑瘦小子打头，吴老狗身边并排而行的是沈师长麾下的尤筑清尤连长，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兵。沈师长的营帐扎在离官道有些远的好防守的空地处，此刻他们还需走上两个多小时才能进入村子。众人此刻都换作平常打扮，走在已经打探好的通往山垭村的其中一条峡谷小道上，四周的植被颇多，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枯黄的树叶被风吹得飘飘洒洒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尤连长今年二十五岁，皮肤呈小麦色，生得高大健壮，相貌堂堂，身姿仪态十分良好，穿着一身不知道是谁的短褂长裤，太过健壮以致于衣服被绷得紧紧的，看着反而不伦不类。一路走来无人说话，他微微撇过头看了看身边矮自己一个头的吴老狗，嘴上开始闲不住：“吴五爷，你.......”

　　吴老狗无精打采的一摆手：“喊我小吴就成。”

　　“哦！小吴你多大岁数了？怎么是做这个行当的？”

　　吴老狗甩着胳膊随口一答：“十七岁，祖上传承。”

　　尤连长抓住吴老狗的手腕抬到眼前，把玉白色的衣袖翻开来看了看，又捏紧手指比划了下粗细：“你有十七岁？你看起来像十五岁，你太瘦了！个子也不高！我十七岁的时候就长成现在这样了，我现在手下的士兵最小的十四岁，也没有你这样瘦小。”

　　最听不得人评价自己的身高身材，吴老狗在这也懒得装老好人了，狠狠白了他一眼抽回手腕：“你是不是缺心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尤连长像个傻大个似的收回手挠了挠自己后脑勺：“这不是活跃下气氛嘛？”

　　吴老狗一甩衣袖，快步朝前走，结果越走越接近陈皮，只好又收回自己的脚，以龟速迈着步等尤连长等人赶上来。

　　尤连长此前在忙着别的事，刚到此地时还没见过吴老狗，只是听士兵提了几句说吴老狗是沈师长请来摸金的，这还是第一次与吴老狗打交道，他身高腿长，没几分钟就追上了吴老狗，眼看着吴老狗站在路边朝前望望又朝后望望，他乐呵一笑走到他面前：“小吴你在等我啊？”

　　吴老狗看陈皮二人拐了弯看不到了，装模作样的手捏成拳抵在嘴边咳嗽了几下：“我身子虚，走几步就喘，站着歇歇。”

　　吴老狗白皙的额头与鼻尖上冒着点点汗珠，嘴唇颜色也有些泛白，因着咳嗽了几下，尤连长瞧着他脸上皮肤白里透了些青，走路时歪歪倒倒脚步也虚浮，心下了然：“你抽大烟？”

　　吴老狗抬着袖子一抹脸上的虚汗点点头：“偶尔来一些。”

　　尤连长感觉自己对吴老狗天然带了些好感，一揽他的肩使他转了身一起朝前走：“你年纪小，以后不要沾这些东西了，难怪你这么瘦，这东西影响发育。”

　　吴老狗刚想发火，又听他说完，思索了一番发现他说得有理：“是这么回事！等我回去了就找个拳脚师傅！”

　　尤连长止住脚步，半开玩笑道：“那你看我，怎么样？别看我个子大，我综合格斗在军官学校时都是当时的第一呢。”

　　吴老狗挥开搭住他肩膀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侧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飞快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还有些距离的几个小兵：“你要当逃兵？”

　　尤连长朝他挥了挥手让他靠近，又揽住他的肩，微微弯着腰小声道：“我不是要当逃兵，我是混不下去了，本来我就没想当兵的，是我爸爸非要我读军校，不然我就去做生意去了！”

　　这尤连长是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少爷，当年被自己父亲硬塞进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他回到天津的家里休息，这一住就是小半年，他爸爸看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便想着先成家吧那就，给他找了几位小姐相亲，他看那几位小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在家嚷嚷人家长得难看，把尤父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他整日不务正业，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于是当时年纪尚小的他誓要作出一番事业给家里看看，就跑回了保定。

　　一气之下跟着几位军官学校的同学参了军，被分配跟了沈师长，但因他不会吹牛拍马，几年下来只混成一个连长，又时常受到打压，他当年的意气用事如今全部化为悔不当初，越发觉得抬不起头，无颜面见家人，又觉得自己在部队里是出不了头了，于是想离开的心愈发强烈。但是他们队伍里要是出逃兵被抓了，那是必死无疑的，他不太敢跑。

　　吴老狗对这尤连长这一番自白没有鄙视，反而理解。甚至很欣赏他的外形，尤连长整个人看着十分正直英武，看着比那沈师长还像师长，吴老狗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你护我把这一趟事干完，保我安全，我就帮你离开。”

　　尤连长一听这话，有些犹豫的瞧着他：“但是你现在自身难保，你真的能帮我离开吗？”

　　“你只要保我活着，我给你一笔资金，让你顺利离开沈师长。好不好？我吴老五在长沙是很有名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吴老狗抬起手拍拍他的背。

　　如果真要离开部队，肯定要被自己父亲暴打一顿的，但要是多拿点钱回去，想必老头子也不会太生气的，他盘算了一番道：“其实我不图你钱。但是也确实是需要一笔款子的，我保护你，到时候你帮帮我。”

　　离山垭村越来越近，远远已经瞧见了半山处的房屋，吴老狗刚准备再歇一歇，一道钝痛打到他肩膀旧伤处，他短促的“嗷”了一嗓子，便被一个大手捂住嘴吞了声，被揽在怀中翻身一滚趴在了路边的树丛里，尤连长半个身子压在他背上，尤连长食指伸到嘴巴做了个“嘘”的动作。吴老狗眼神示意他放手。尤连长缓缓的放开手，挪开身体趴在地上，抽出藏在腰间的枪握在手中屏气凝神透过树丛缝隙看向外面。

　　吴老狗转头望了望就见陈皮和宁天正趴在他的不远处，几个士兵也拿出枪瞄准外边，只见有十多个人相反方向骑着马来到他们刚刚站的地方勒住了马，离他们距离非常近，只听其中一人说道：“二当家的，我刚刚在山上看见这路上有几个人的，怎么没了？！”

　　那二当家一双浑浊的眼睛扫了一圈的树林，一挥手让几个人在四周搜，眼见对方几人拿着带刺刀的长枪戳到了眼前，刺刀离吴老狗的脸只有几寸距离，一滴汗沿着额头滑下，缓缓的没入眉毛，过滤了一道又沿着眼皮滑在睫毛上，吴老狗眼睛一眨，那滴汗水浸进了眼睛里，眼珠一阵酸涩使他紧紧闭了眼。

　　一群人东戳西戳没戳到人，那二当家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灿灿的怀表看了看时间，一勒马的缰绳转了个方向，对看到他们几个的那人道：“快出发了，你等会儿多带几个人去山上搜，有外人就全毙了。还有，要山上放哨的人盯紧了！”

　　“是。二当家的你放心吧！您和大当家的多带点儿姑娘回来啊！兄弟们好久没开荤了！”

　　“哈哈哈哈，没出息！”

　　这几个人骑着马夹着一阵污言秽语呼啸而过，地上的落叶卷起又落下，不停发出簌簌声，直至慢慢听不见马蹄声了，吴老狗一个转身躺在地上，望着遮天蔽日的大树喃喃道：“前有狼后有虎，人倒楣了喝凉水都塞牙缝——”话还没说话一片手掌大的枯黄落叶转转悠悠砸到他脸上给他盖了个严实，吴老狗捏着树叶一个挺身跳起来，捏成碎叶子往地上一丢，抬起脚不停踩，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连片树叶都来欺负我了！”

　　尤连长拍拍裤子，把人聚在一起，客气的对陈皮道：“陈四爷，依你之见，目前怎么办得好？”

　　陈皮抬起眼皮扫了吴老狗一眼，又看向尤连长：“等到晚上先去看看，现在对方人马多少不知道，我们几个人贸然进村就是送死。”

　　尤连长同意他的话，于是对吴老狗道：“小吴，你和陈四爷呆一块儿，等会儿我去看看。”

　　吴老狗连连摆头：“不不不，我和你一起去。”

　　“很危险，你这个样子去了也是给我添乱。”

　　吴老狗知道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个累赘，他扯着尤连长的胳膊把他拽到一边，招手让他低一点，胳膊勾住尤连长的脖子捂着自己的嘴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不能四爷一块儿。”

　　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朵，尤连长觉得有点痒，脖子微微一缩：“为什么？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吴老狗在生死面前一贯是不要面子的，前边儿有土匪，身边有陈皮，后边儿还有个沈师长，如今自己身边多了个盟友，当然是同盟友一起最安全。

　　他胳膊一用力把尤连长脖子箍得紧紧的：“我们有过节，我要跟他一起就没命活了。你不是答应保护我吗！还是你想偷跑？”

　　尤连长微微一转眼珠看向不远处，陈皮背靠着一棵大树嘴里叼着一根草根发呆，宁天在旁边一边蹲着抓虫子玩儿。他拍拍吴老狗的胳膊示意他放松：“小吴，我看他跟你年龄相当，跟你一样还是个半大小子呢，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而且我答应你的事你放一百个心吧，我一定保你安全回长沙！”

　　几番对话下来，尤连长表示坚决不会带他，带了他说不准两个人都得栽。吴老狗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自己也是气得脑门子直冒汗，找了处地方一屁股就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