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

这边张启山还没想好法子如何向沈师长发难，手下派出监视沈师长的便衣士兵就前来汇报沈师长一群人的动向了。

　　沈师长一行人收拾了行囊，连夜离开了下榻的饭店，一辆载着沈师长的汽车及十辆军用卡车悄声没息的趁着深夜摸出了长沙城，一路往东边开了去。

　　丁副官站在张启山旁边弯下腰：“团座，我们的人还要继续盯吗？他们走的道人烟稀少，我们继续跟的话目标会有点大，怕被发现。”

　　“东边？去东边干什么？”张启山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嘴里喃喃道，脑子里思索着沈师长往东边走什么？严司令的驻军都紧挨着冀察一带驻扎，再怎么走也不会走这条路。这么走绕得就远了点儿。

　　他站起身单手插着口袋来回踱步：“继续盯，多找几个人骑马去跟。”

　　摇摇晃晃颠簸了一夜，天刚刚蒙蒙亮押着吴老狗的汽车停了下来。他昨夜被蒙眼押上汽车后又被人推搡着上了另一辆车，等蒙眼的布条拿下来时，身边坐满了穿着普通粗布麻衣的男人，一路上他想从周围人嘴里套出点话来，可这群人就跟吃了哑药似的声都不出，过了一会儿大家都歪七八倒的睡成一团，他撩起衣服看了看疼痛的肋骨部分，淤青了一大块，龇牙咧嘴的揉了揉伤处后也闭目养神起来。

　　他这个人一直很能灵活变通又随遇而安，如今被绑了也并不惊慌，人家也没立刻要他的命，便想着自己可能是有点用处，待到时机成熟便想法子逃走就是。只是暗自烦恼，想不通自己怎么又倒了楣，这身上好不容易养的几斤肉，即将就向那英武男子身材迈出了一小小步，看来这又要中途夭折了，让他心中很是气闷！

　　一大车子人醒了过来，三三两两的跳下车，又从车斗前方拖出几口大箱子抬下车，随后又把他推下去。盘坐了一夜的吴老狗，腿脚还不灵活，刚落下地便膝盖一软，面朝下扑在了地上，扬起阵阵灰尘。

　　这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从前方传到吴老狗跟前止住，吴老狗啐出嘴里的灰尘，挣扎的抬起头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布鞋，在小腿处扎紧裤腿的粗制布裤，上身一件盘扣开襟的粗制马褂，腰间缠了一条黑色精钢链，链条末端是一只形状锋利的九爪勾，泛着冰冷坚硬的光，任它随意垂挂着，腰带上还挂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袋......

　　再往上看——再往上就不用看了。

　　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借力，撅着屁股弓起腿想用肩膀借力起身，眼前这只脚一脚踩到他背上把他压在了地上使他无法动弹，吴老狗挣扎了几下不动了，咽了口唾沫小心开了口：“四爷。”

　　“吴老狗，是你啊！这次没人来救你了。”这只脚的主人语气阴恻恻的笑了笑，脚上又狠狠使了劲。

　　“哎哟！陈四爷，您先高抬贵脚，等事情做完，您把他要杀要剐那就随您便嘛！”沈师长叫手下副官把人点好后，才向后走来看到这一幕，便开口不咸不淡劝了一句。

　　这两人的私人恩怨他懒得管，只想先顾着大局把严司令交代的事办了——关东军最近步步紧逼，他的驻军节节败退。再退怕是丢掉河北了！他心中满想跟小日本打上一场把日本人赶出去，可是政府来人了现在正在同日本人谈判，谈来谈去什么结果都没谈出来，并且政府对严司令整天与日本人对着轰的行为十分不满。政府不满意他，他还不满意政府了，军需部扣下他的驻军军饷不发，他的烟土路线也被日军炸毁，他大发雷霆，连发几封急电让他想办法赶紧找钱了滚回来，找不回来就等着挨枪子儿。

　　至于张启山，爱来不来，不来拉倒！

　　这陈四爷则是通过长沙行政院内务部的俞次长之子俞文凯找人牵线搭桥介绍来的，那人把陈皮阿四吹得那叫一个神乎其技，又道陈四爷这个人你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他就会来的。沈师长得以跟这个陈四爷见了面，也没觉出个什么特别来，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鬼，左脸颧骨处横着一道深深的疤痕，整个人看着挺阴沉的，别的感觉就没啦！

　　俞次长是俞文凯的父亲俞常志，与沈师长早年是一个村出来的，之后分道扬镳多年。俞次长读完书出来靠自己一身本事进入了政界，先是给某个领导当个秘书，后头一路升，被调到长沙当了个内务部的次长。而十多岁的沈德荣当年跑去河北的山沟沟里入了还是土匪的严振云严司令的匪窝，后来人越来越多，政府弹压不下，就谈妥条件直接招安了，严司令是个有本事的，多年经营，一举坐上了冀察指挥史的位置。

　　沈师长这师长当了多年，好日子也过了多年，如今这幅模样是半点没有当年刚出村时的模样了。在下榻的饭店偶然看见一人，颇像当年的小伙伴，试试探探喊了句，没想到还真是！两个人约了过几天的狮子楼会面。

　　沈师长半真半假的给他讲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随后又打听起张启山这个人，俞次长劝他不要招惹张启山，张启山虽然年轻，但在长沙城很有势力。

　　而沈师长有心出一口恶气——自己这么多年除了在严司令那受过气，还没在别人那吃过瘪！但严司令是他顶头上司，受点气无可厚非。至于张启山，在他那吃了瘪，心中一口气简直七上八下的吊在那！

　　好巧不巧，做客陪同的俞文凯吃饭途中遇到了吴老狗解九，心中一道计划闪过。私下与沈师长通了电，让他不要听他爸爸的，他爸爸那人胆小如鼠，你想整张启山——行啊！从吴老狗吴五爷那处先下手，说九门里面吴老狗那儿是一处薄弱位置，先把他搅个鸡飞狗跳，再转到上下几门下手，而张启山作为九门大当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师长一听，便觉得这计划可以！也让那张启山堵口气没地儿出！而俞文凯这边也早就调查好吴老狗的底细给他递了消息过来，他便开始行动了，叫自己的小兵换了一身衣服偷摸跑出去捣乱去了！

　　这事儿刚进行了个开头，严司令的急电就来了！没办法，只得是想方设法找钱去。

　　俞文凯见沈师长那边突然收了手，气了个好歹，他原是想把吴老狗整个元气大伤，再栽赃诬陷，让他这五爷再也当不下去，最好是能让他离开长沙！离不开，那就去死！

　　为了自己求而不得的心爱的解九爷。

　　得知了沈师长收手的原因，俞文凯也跟着着急上火，脑筋一转，竟是又想了一计！

　　托人四处打听，从一伙外地的土夫子口中得知醴陵与江西的交界处有处大墓，因着那地儿地势凶险，他们进去探路的人冒死画了这幅地图送出来，但至今还没人沾过手。

　　拿到了大概位置后给了一笔钱打发了这伙土夫子，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沈师长。

　　沈师长听到时，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只问他想要他做什么。俞文凯话到嘴边，舌头一转，只说这吴老狗也是地下掘金界出了名的土夫子，要他把吴老狗绑了去还能有些用。

　　至于过去了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沈师长这才咂摸出俞文凯先前是拿他当枪使了！但如今大事要紧，自己也没有损失什么，就不计较这事儿了。但要下地，他人生地不熟的，自己这些兵也不是专业土夫子，就靠一个吴老狗怕是不行。便要俞文凯找些土夫子来，找到了就给他把吴老狗这事儿办了，双方皆大欢喜！

　　沈师长的人在此处扎了帐子，生了火，各自忙碌去了。陈皮阿四又狠狠碾了吴老狗几脚才收回脚走到一边的椅子上抬起一条腿踩在椅面上歪身一坐，盯着虚空发起了呆。

　　沈师长的卫兵正是昨夜与吴老狗一车前来的人，他们换上了军服，正在一旁等候命令。

　　一人揪起他的后脖领把人扯了起来，沈师长这才从他灰扑扑的脸上看出几丝熟悉的模样来，睁大眼睛不禁一乐：“嗨呀！巧了么不是？！竟然是小老弟你啊！没想到你就是吴五爷啊！”

　　陈皮阿四在这里，吴老狗是半点也笑不出来了，语气干巴巴道：“沈师长有何贵干呐？”

　　沈师长上下扫了他一遭：“听说小老弟你也是鼎鼎有名的土夫子啊，这不是有个大活儿找你帮帮忙嘛！”

　　吴老狗一听这话，不禁感到很有些好笑，嘴上不客气的嘲讽对方：“我？鼎鼎有名的土夫子？笑掉大牙了！谁不知道我一无是处啊！怕是您脑子没转过弯，没找对人打听！”

　　沈师长哈哈大笑，不计较他这话里的刺，摸了摸自己的秃瓢，觉得这小老弟很是幽默：“小老弟小小年纪就当上总把头了，这么谦虚做什么？！”

　　吴老狗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截了当问道：“我哪里得罪沈师长你了？上次你派人去砸我盘口。这次又把我绑过来？”

　　“你没得罪我，张启山得罪我了。不过这次请你来，跟他张启山没什么关系！是我个人找你帮忙。”沈师长背过手仰着头四处看了看又转而看向他。

　　吴老狗没作声了，他这人年纪小但十分讲义气，虽然还没琢磨出张大佛爷与沈师长交恶为什么会砸到自己这儿来，不过张大佛爷那没遭事儿，那他挡就挡了，没什么话说。

　　沈师长面对着吴老狗比面对着陈皮阿四观感要好一些，挥了挥手让小兵把吴老狗带到帐子里去。

　　吴老狗被人拖去帐子里塞了几口馒头填饱了肚子，脑子就转得飞快想着怎么逃跑，刚刚四处观察了一番，沈师长的人扎了数十顶帐篷围了一圈，四周有士兵拿着枪把守巡逻，中心是沈师长的大帐连着一个小帐。而围成一圈的帐子只露了一块能通过卡车的出入口，也是数十个人把守着，围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而且陈皮阿四在这里，看样子跟沈师长是一伙儿的，要他帮自己跑那是想都不用想。

　　目前性命无虞，暂且先且行且看吧！只是万万不能和陈皮阿四单独一起。

　　静坐了一会儿就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索性也不想了。帐帘被掀开来，一个人走进来又把他请了出去：“师座找你开会。”

　　进了中心大帐坐下，几口军备箱组成的桌子，上首坐着沈师长，陈皮阿四与吴老狗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吴老狗只觉得自己与陈皮阿四距离也太近了！不禁心里打了个突，而后不动声色扫了对面陈皮阿四一眼，只见他身后站了两个人，一个矮小瘦弱的黑皮少年，看样貌十四、五岁的样子，或许更小；另一个是个大个子，身材粗壮，满脸横肉，一脸凶相。

　　陈皮本来是闭目养神的样子，突然睁开眼眼珠一转把他盯了个正着，吴老狗一个激灵立刻坐直身体望向沈师长。沈师长正在咕噜咕噜发出声音的喝着手里的热茶，没有闲工夫看他们的小动作。

　　沈师长的副官走了进来朝他敬了个军礼：“师座，地图给您。”

　　“放桌上，二位看看吧。”沈师长放下手里的热茶交给副官，肥硕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的观察陈皮和吴老狗二人。

　　看了地图，吴老狗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到了离长沙两百多里地的地方。心里不禁想要长吁短叹一番，面上却是一点不显情绪。

　　目前他们身处湘赣交界的一处离官道颇远的位置，再往前走有一个村子，名字叫做山垭村这地图上标的古墓位置必须要穿过村子，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进去。

　　沈师长并不想贸贸然进村，湘西自古以来民风彪悍，早从明朝起当时的皇帝就派了一队人马驻扎在此，并且特旨可世袭武装，以备当时的朝廷动乱预备一股力量，经年后这股人马早已分散在湘西四处。

　　现在村子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是匪还是普通村民他还不知道，便打算让陈皮和吴老狗等人晚上进村探查一下路线，如若这条路线可不与村里人打交道，那自然是好；如若非得走村里的大普通村民的话，那就大手一挥，直接进村驻扎。是匪的话，那只能是打上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