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渐暖（下）

春风拂过杨柳线，一弄明窗新绛纱，秋千一两架。流觞曲水，绿湖山石，名花异草，绿畴如画。

离东巷的李府几十里处，一座坐落于山林里的端溪园，春色怡人，所经过的百姓人家，绿野有人耕，农歌三两声。

“我们到了，昭华。”

萧云礼今日起个大早，穿着绸子做的白衣，上绣着一束桂花，腰间系带明黄，还不忘挂着李昭华送他的并蒂莲香囊。

萧云礼首的下了马，搬来矮凳在马车下，李昭华撩起车纬，轻搭他手，捻着裙摆落下。

李昭华穿着米黄色的裙子，簪一支琥珀钗，坠着三条小珠串，手上带着的白玉细条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里真好看，可比东巷安静多了。这天儿也蓝，水也清，你是怎么找到这地儿的？”

李昭华看着眼前的山清水秀，不过是几十里地，东巷的嘈杂与这处的端溪园景色截然不同。她眸里带着光亮，欣然而笑。

“这里啊……我小时候常来。我就坐在那亭子里吹笛子，有时候也拉上唐柏舟来。当时我阿娘过世，不久就父亲就续了弦，萧云璟比我小不了几岁。他们呢，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放在萧云璟身上。”

萧云礼言道。

“我刚开始以为这后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不曾想她明面一套，背里一套。尤其是逢年过节见妯娌亲戚，借刀杀人，把别人当枪使，坏事别人干，她自己倒是得个贤良淑德的名声。人人都言萧承志发妻所出的萧云礼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大多数都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其实真正干这事儿的，是萧云璟。”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啊？凭什么平白给别人背黑锅，你是不是傻啊？”

李昭华牵着萧云礼在这绵软的草地里走着，微风拂过草地，卷起几只藏匿在草地里的蝴蝶，在风中扑闪着艳丽的翅膀。

“我说了有人会听吗？”萧云礼苦笑道。“她的萧云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逢年过节就称病，自打他出生以来，这些亲戚是连他金面都没看过一次。”

“产婆有幸瞧过。”李昭华打趣道。

萧云礼被她逗笑，宠溺的刮了刮她笔尖。

“那你爹总会护着你一点吧，他可是你亲爹啊。”

“指望他……还不如多指望指望自己。你当我这后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我身边的老嬷嬷说，我娘还没死的时候，她就在勾搭我爹了。她在老家给人做过小妾，还不是什么良妾，是个贱妾，不知怎么的就来了咱们这里，风餐露宿，父亲见她可怜，让她做萧府女使。”

萧云礼折下一枝柳条，编成个头圈儿，再簪上几朵花，给李昭华戴上。

“真好看……有次我和阿娘回阿娘老家，路上倾盆大雨，蓑衣马车都不顶用，这里就是我阿娘带我来的地方。我想她了就来，她说，如果来日我有心仪的女子，便要带她来看一看这儿的天地。”

“我刚开始在我家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这风流倜傥的有点虚。你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这深宅内院，哪家不是这么明争暗斗的。昭安的娘早逝，大家都以为是我小娘害的。庶出和嫡出不同，昭懿是多无忧无虑啊，李府嫡女，好的都是她的，她也不需要像我一样拼命读书识字，学习礼数。”

李昭华轻声道。

“她总是因为不知礼数被父亲训斥，然后罚跪在祠堂。可她有老祖母，大娘子和父亲，兄长宠爱着，有大娘子给她说亲，听说她和唐柏舟已经定下了。她将来，便是将军府大娘子。昭安可怜，可她小娘聪明，临终前把昭安托付给大娘子，让昭安成为嫡出。我还是因为阿娘闯了祸，老祖母才把我分在大娘子名下的。”

李昭华其实自己心里都清楚，可她不愿与自家姐妹争斗，属于自己的，终究会属于自己的。比如萧云礼，他注定是她李昭华的。

“客官，吃点啥吗，来咱们这客栈歇歇脚也好啊。茶水，点心，饭菜一应俱全。”

那小二端着招牌在小巷子里拉客。

“吃吗？舟车劳顿，咱们吃点。”萧云礼拉着李昭华便入了馆子。

“客官吃点啥？”

那小二从掌柜那拿了菜单子，拿支笔记着。

“芫荽炒肝儿，糖醋肉……昭华，想吃什么？”萧云礼点了两份，便把菜单给了李昭华。

“我吃什么都行……”李昭华卷了卷手里的绢子，不知如何是好。

“那来一吊汤，两碗饭，再来个呛爆牛肉。”

萧云礼看了看李昭华，牵着她的手，言道。

“好嘞客官，我再给您复述一遍。芫荽炒肝儿一份儿，糖醋肉一份儿，呛爆牛肉一份儿，一吊汤和两碗饭，我给您送碟子咱们这儿的青菜，都是乡亲们自己种的。”

店小二甩了甩自己肩头要掉的帕子，捻袖擦了擦汗，给二位斟了茶水就到后院儿去了。

“萧云礼呢。”

萧夫人叶素筠端坐镜前，由着婆子们梳妆。她微闭双眸，悠悠开口。

“大少爷说是和李府三小姐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

老嬷嬷言道。

“他怎么可能会跟我这个为娘的说呢，孩子大了，由着他吧。”

萧夫人叶素筠言道。

“我说夫人啊，您就是太菩萨心肠了，你瞧那礼哥儿，成日没个规矩，别说是趁手的脸面了，这东巷里谁人指摘几句啊。您就是太惯着他了，他忤逆您，您还处处为他着想，换作是老奴，老奴可咽不下这口气。”

老嬷嬷气愤道。

“他许是不大接受我这个母亲吧……牵连着璟哥儿也不受他待见。但到底不是一个肚子出来的，我也不难为他，亲娘走了，终归是难过的。”

萧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平缓道。

“难过什么啊难过，这么久了还不能释怀吗？我说夫人您呐，别总吃大少爷的亏，老爷疼着您呢。不见得老爷就待见他了。”

老嬷嬷替她簪着簪子，言道。

“这簪子不大配，换一个吧。”萧夫人叶素筠言道。“多嘴的婆子！他老子这样对他自有他老子的道理，礼哥儿是个心思细腻的，待他再大些，兴许就能接受我这个后母了。”

萧夫人站起身来，携着婆子往书房去。

“是，老奴嘴笨，说了错话，还望夫人见谅。”

萧夫人走到书房廊上，抬手示意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们在外头候着，轻轻撩起珠帘，捻着裙摆跨过门槛，柔声唤道。

“璟儿，在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母亲，您来了。儿子正在看兰亭集序，好学的王羲之的一二。”

萧云璟言道。

“好孩子，这字写的真漂亮。可惜你云礼哥哥那手字，真是愁死我了。你得闲便去教教他，男孩子，往后承袭父职，是要时常参奏的，这手字写的不好，官家看着也心烦呐。”

萧夫人摇了摇手里的团扇，言道。

“母亲，我同那萧云礼同为嫡出，不过是生母不同，这承袭父职，我也在理啊！母亲，那萧云礼就是个浪荡子，眠花宿柳的，这偌大的产业要是交到他手里，父亲辛苦多年也是付之东流啊。”

萧云璟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言道。

“他是长子，你的兄长呀孩子，自然是哥哥先，弟弟后，哪有弟弟占了哥哥的头的，哪怕是官家御赐趁手的职位，也理应是你哥哥先，休得无礼。”

萧夫人蹙眉，假惺惺的维护萧云礼道。

“他是长子，可他无能！断不能让父亲的心血白流，母亲，他萧云礼目中无你，这么多年，你如此隐忍，替他着想，别说让他孝顺你了，喊你一句母亲没有？”

萧云璟气鼓鼓道。

“傻孩子，人家没了娘，你娘我是个性子软的，天下父母心。云礼早丧母，我这个后母，他自然难以接受，这不能怪他。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时常惦记着自己的母亲，你可不许说他丧母之事，这是人的痛处。”

萧夫人起身，瞧着窗外的景色，心里思量片刻，笑言。

“阿娘不打扰你了，好好看书吧，阿娘走了。”

萧夫人出门还不忘替他把门关上。忽的听见里头盏碎之声，老嬷嬷想叫住萧夫人，萧夫人却暗暗捻帕轻笑。

“你瞧瞧，不过是进去训斥他几句，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听不得我这个为娘的唠叨了。”

只见廊上一个躲在柱子后头的小女使，生的清秀。

“你来这做什么？二少爷正看着书呢。”

老嬷嬷厉声道。

“嬷嬷……奴婢只是想进去给少爷送盏茶……”那女使言道。

“你向来不是在这内院里做的，今日怎么来内院里头了？该不是平日里也时常来吧？”

老嬷嬷问道。

“求嬷嬷给条活路，二少爷……二少爷要了我，我是没有人家可嫁了，求嬷嬷大恩大德，让我做个填房丫头也使得，奴婢不求什么名分。”

小女使应声跪下，哭道。

“快起来，傻孩子，别哭。我一定会为你寻个好人家，只是哥儿现在忙着科考，将来要是娶个名门闺女，眼里揉不得沙子，亏待了你可不好。”

萧夫人蹲下身来，捻帕替她拭泪。

“谢夫人……”小女使柔声道。

“夫人！您这样太……”老嬷嬷欲言又止。

“她也是个可怜的，只是璟哥儿年纪尚小……礼哥儿也差不多该婚娶了，改日我问问礼哥儿，索性他就纳了你，也是个好去处。”

萧夫人言道。

“谢夫人，谢夫人，若是大少爷愿意纳我，就算当我是个猫儿狗儿的，奴婢也心甘了。”

“别胡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当做猫儿狗儿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