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然，空气似被冷气凝住，良久。
李成瑾不自觉的捏捏垂在裤缝的布衫，喉咙上下滚动了下，轻轻地。他不曾开口，却又听到那红斑狰狞的人开口：“李将军不说话，可是认了？还是……只想携一人之手，跨一生白首？”轻飘飘的、夹杂着淡淡紧张的，如轻薄纸般的小心翼翼。
是否当真如他人所说？执一人之手，携其到白首？却也忘却了那句话：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想那样同你分离，也不想那般的失心守护。我只想真正的携你之手，伴你至老。
一次都未曾散落，一天都不曾不想。只差，你给我的契机。
却在旁人耳里听来的却是玩世不恭语调，轻浮得很。景舜略显尴尬，毕竟这小女儿家谈论之事，摆在台面上也太不像话了！恰见李成瑾淡然思忖模样，便也顺着话题道：“那是，传闻李大将军小七岁时，与其父出门拜访好友，好友为难与他，他却让众人大吃一惊呢……”
“小侄若娶了心仪之人，必真心以待，定面露喜色。且以我为天，以其为首；知其心灵，唯吾一人，情意绵长。”
当真只要是以他为天就能行了么？
景陵只心下一动，眼皮向下撇了撇，李成瑾的大小事物他早已烂熟于心，何况这传遍朝野之外的事？刚要继续前走时，李成瑾才道：“年幼无知，太子殿下与七皇子切莫当真。”
景舜倒没有多大感觉，得过且过。可调笑因子泛滥：“哦？那李将军现已二十，该是娶妻生子年龄，为何三番两次拒婚？”话说着，三人也走着，偏僻的小道，城外的路。声音不大却也惊动了树林里乱攀树枝的鸟儿。
景陵闻言，抬眼望去，他想得却得不到的答案。
李成瑾愣了片刻，娶妻生子，几年归家可得些许温暖。大约在军营坐惯，不惯那被人约束的生活，家中双亲尚在，也不凄冷。只在夜里，摸摸床榻另一旁的位置，真是只有一把冰冷的剑身。
偶尔是想的。
家未破国未亡，并非岌岌可危。为何就为了沙场不顾一切？当真是铁骨铮铮的人？温香软玉，谁人不喜谁人不爱？只怕娶了到家，生与一对儿女，自己恰巧走错一步，诛灭九族。
赌不起，倒是躲得起。能不欠便不欠，与那太子殿下发生这不明不白的关系，是喜是忧，不得而知。
他抛过一个又一个挡在额前的树枝，才道：“小将并无爱慕之人，寻一人执手到白首是小将此生的心愿之一。”
景陵瞪大了瞳孔，似是不敢相信。随后便暗喜三番，莫名笑意。
景舜皱眉，略带不解：“李将军的抱负，不敢苟同。论哪朝哪代大将之风不是三妻四妾？仅一人？可行？”
景陵这时开口了，直接了断，笑道：“七哥，古有七夕鹊桥牛郎织女相会、西湖白娘子许仙相会、梁祝同穴而落，化蝶飞舞，而今怎不会有李将军为等良人而来，白发及冠？”
李成瑾控制不住地抽抽嘴角，景舜仰面大笑，“八弟这是在咒你白发及冠才能寻到良人！”
李成瑾摸了摸剑身，一身凛然正气：“那便等吧！小我三余尚可。”
谈笑间，到了军营门口。一道黑铁大门肃然于前，几排将士守在门口，见李成瑾到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半跪叩首：“参见李将军、太子殿下、七皇子！”
声势浩大，震人心魂！李成瑾拱手回礼，淡道起立。将那二人引进去，石块雕刻成的庞大形象挂在墙壁面上，麒麟、老虎、狮子……猛然贯穿着全局，从内至外，栩栩如生。兵矛刃器挂至右侧，由上至下，层层叠叠，好不应景！
景陵似被此布景所迷惑，停停顿顿，首次来过，尽露出丑马脚。
不知不觉，与他们分散了,李成瑾和景舜的声音微乎其微，渺茫的很。
他浑然不觉，往深处走，便是一巨大武场。约莫上千人，各个兵刃相向，招招比试；或赤手空拳，鼻肿眼青；或原地扎步，岿然不动；或坐于地，谈笑赌牌。景陵对此不无意外，他一人想走到偏僻处再探究竟时，便见十小孩层层相叠，将一小孩置于最上空，翻转，抛下又回置原地，好不精妙！动作眼花缭乱，炫人耳目。
待到看完一整场表演时，他忍不住过去询问：“嘿，你们这耍的是哪般武艺？如此精妙！”
十个小孩中年龄稍大的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是何人？敢擅闯此地？也不怕被将军拿去好好惩戒了！”
景陵摸摸鼻头，对于此等小孩，心下生不起那么大的气，只好换个角度，他向前走近几步，拍了拍那小孩的肩头，笑道：“你又是何人？肩头那么大片黄土灰层，如此不爱干净之人，是会被军队惩戒的！不信你去瞧瞧大景国律第二大行的三百八十九列。”
只见那小孩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拍拍身上的沾染上的黄土灰尘，嘴硬道：“那与你何干？我们可是将军养出来的黑鬼骑士！不像你，虽干净无尘，却看起来文文弱弱，不信我们比试一番。”
在军营待惯的士兵，一切以武力为准。
武力大，则胜；小，则败。
如此简单，可又与朝政哪里不一样呢？
景陵闻言一愣，转而哈哈大笑，此等活宝竟让那李愣子寻了去，煞是可惜。
“小孩儿，你听着，我只是个秀才，你可以叫我景大。你乃习武之人，我乃书经文人，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道理可懂？”
那小孩儿充其量不过十二，哪儿和人说过这么多文绉绉的话，听景陵说得头头是道，也跟着点头答是，团队中另一大约五六岁小孩儿迈着大步子走了过来，双手叉腰道：“虎子哥没读过书，我可读过！你兜兜转转的都不肯说自己是谁，还想着套我们话！该打！”
这肉包子小孩脾性大了些，竟一下子跳到了景陵的肩头，双腿间死力夹着景陵的脖子，很有劲道。肉包子笑得猖狂至极，引得其他九个孩子都乐呵呵的笑了起来。片刻后，又发现不对，那肉包子力道太大，习武之人再强也不会分不清这种程度……莫不是。
景陵脸面通红，双手死死抱住肉包子的大腿想要将他扯下去，却耐不住肉包子的力道。快要没有呼吸了，喉咙被呛得深深堵住，呼吸不畅，又仅他一人。
这真是该死吗？被一个五岁的小包子夹死？不知死活，天命如此。
他的意识渐渐混淆，倒在地上时，便听到一声大喝：“住手！”
再也没有知觉。
丢人也不至此。
景陵睁开了眼，脖子上像是被挂了一个紫金项圈，耀眼的很。景舜和李成瑾守在屋里，屋内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们令他眼花缭乱，未等松缓，景舜带枪的话依稀传来：“八弟终于醒了，你都躺了一个时辰了，怎会被一五岁小孩弄成这副模样！”
午时了。
景陵没有理会景舜，张了张口，坐起身来，面带煞气，直直地盯着李成瑾，问：“那小孩在何处？”
“作战沙场惩戒。”
“带我过去。”
“恩。”
李成瑾想，没错，太子殿下，乃金体之身，如若今日晚去半刻，他定命丧于此，那又该如何？抄斩家门？况且那小肉包子何等聪明，今日怎会做如此疯狂粗鲁举动？
众人行至作战沙场，片片黄沙弥漫于天，小肉包子被捆绑在木柱中间，经受着烈日的拷打。
景陵踱步而去，到肉包子面前，小肉包子脸上写着倔强二字，满脸不服。他抬手轻托肉包子的下巴，眼神冷冽，红斑熠熠生辉。手下用力越发用力，肉包子咬牙，一声不吭。
景陵笑了笑，俯身凑到他的耳边问道：“为何针对我？”
肉包子大声地“哼”了一声，死活不开口。
景陵又俯身过去，“说。”
肉包子吐了他一口口水。
景陵甩手就是一巴掌，丝毫没把面前这人当做五岁的小孩子。肉包子头狠狠一偏，心下更有恨意，再而就是狂笑，道：“可怜这天下人耻笑你！”
肉包子笑得喉咙间一扯一扯的，笑得像是断气模样，又要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景舜抬手挡了下太阳。景陵歪着嘴邪笑：“在你临死之前，我觉得你可以回到你最原本的模样。”
他浑身一颤，惊住。
肉包子瞬间勃然大怒，狰狞着面孔狂吼，粉粉嫩嫩的皮肤竟层层褪下，剩珠黄老色面容，全身的黄皮慢慢脱落，粗壮健体显露无遗，原来是个壮士。
“我只听将军的话！还轮不到你这个破落的太子！还我家命来！”
李成瑾见势不对，倾身上前想将景陵拉开避免受伤，“扑”的一声，血从肉包子的腹部流下，仓皇得很，肉包子狂叫几声，未等众人反应，景陵又扑过去插了几刀，这个时候的侍卫将兵们显得尤为突兀，身穿锦绣衣段的太子杀人不眨眼，还是鬼军的人，倒是他们……
景舜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那柔弱的景陵何时变得这副模样？赌对了还是错了？
满手沾血，在李成瑾亲自统治下的军营里不仅杀了人，他还当着主人的面轻轻问道：“李将军，我做得可对？”
红斑布于半脸，丑陋至极。
风沙习习吹来，刮到脸颊，生痛。
李成瑾冷道：“他与太子，不过生死差一线，何必草菅人命！”
空气凝固了几分，其他人迟迟未开口说话。
景陵笑道：“是吗？可是，李将军，我差点就死了。”
如果，我杀人的目的不是因为他想杀我，而是因为他的主人想杀我呢？除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那么，是做一只沉默的羔羊？还是一只疯狗？
可惜，我选择后者。
嗜血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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