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口的话,只能沉淀在时间里。”
八年了。
八年前的今天,我站在门外,远远望着你。
你平躺在放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宽阔平整的木台上,你无声躺在那里,沉静如往日。
一席白布遮住全身垂下去,勾勒出你的五官与四肢,像汩汩溪水覆盖山谷,显露出山涧的起伏。
溪水无声流过山涧,你无声离开了。
没人顾及默默站在门口不敢迈步进来的我,他们在哭。
好多人,好多人围着你在哭,可是我怎么什么也听不到。
他们哭成一片,挥着手臂捶打胸口,痛哭流涕。
我站在门口,没勇气走进去,却依旧阻止不了自己被眼前众人的哀悼裹挟进这场巨大的悲痛之中。
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房间里哭成一片的人,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掉。
奶奶没有掉眼泪,只是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停穿梭在一个房间与另一个房间之间,仿佛她此生所爱未曾离开(因为他在时,他奶奶最疼他了)。
时间是方良药,但有些事情时间也不能轻易治愈。
手指点下播放键,铺天盖地的绝望朝我涌来。
昏暗无光的街道,临时搭起的灵堂,黑暗中大风呼啸。
白幡随风飘荡,一口木头棺材横亘在窄小简陋的灵堂中。
蜡烛成排,被风袭卷,烛光火红摇曳不定。
一行人跪在两侧低沉着头失声捶胸痛哭。
风那么大,昏黑的镜头里四起的风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声混在一起,像遥远的黑色梦境。
点开的一瞬间,血冲向脑门,眼前一黑,将血淋淋的事实倒回给我。
“时间为这悲痛覆上的隔膜猛地被撕破,不留余地砸向我。”
只一眼,心便绞在一起,不给我留一点念想。
只一眼,便瞬失所有自欺欺人的坚强,轰塌所有自作聪明垒砌的勇敢,没有勇气再看。
飞快按下暂停键,别过头,眼泪便瞬间大颗大颗从脸颊滑落,砸向地面。
我真的有勇气面对你的离开吗?
提起脚走路,仿佛失了重,摇摇晃晃,直想倒向地面,从此不起,与你长眠。
耳朵嗡嗡作响,眼泪鼻涕不受控制,一并流下,只想放声痛哭。
心脏它在痛啊,胀痛不已,就像大梦一场。
梦都梦不彻底,痛也痛不绝。
自己再次走到那条从小就怕的昏黑无灯的回家的路,心里却不像往日那样胆怯,揣揣不安。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变硬了。
就算往日我最害怕的小鬼、坏人、人贩子齐齐此时出现,那又怎样呢?
我再也没有你了,还怕什么呢?
你说:“快乖乖喝水啊!”;
你说:“乖乖要好好吃药,那样的话,就拿糖块给你吃。”;
你说:“宝贝,我买了你喜欢的奶油面包,快过来吃!”;
你又说:“乖乖,我明天请假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都是你的声音,我的脑海里。
你大衣的口袋里总是装着好吃的,有时候你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牛奶糖,有时候是几颗龙眼。
冬天的时候,你的口袋里会有我爱吃的奶油夹心面包。
奶油粘在塑料袋子上,我次次觉得可惜。
你喜欢给我买零食,酸奶布丁曲奇和巧克力堆满了零食桶。那是我的专属零食桶。
“我有点淘气。”
你在厨房做饭,我在客厅看动画片。
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梳子,拿起来玩,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的头发一圈又一圈绕在了梳子上。用力扯也拿不下来,“意!”,我急得快要放声大哭。
你从厨房提着锅铲跑出来,急忙查看我的情况。
你温柔拍着我的背,“乖乖不怕不怕啊,意来帮乖乖解下来。你不要硬扯,这样会痛的”。
你蹲在我面前,试着一点一点把我的头发反方向绕回,一点点绕开,拿出梳子。
我看到被拿出的梳子,“哇”的一声大声哭出来,眼泪扑簌簌地掉。
我扑向你,头埋在你肩上抽泣不已。你抱着我,大手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一边拍一边说“乖乖,没事了没事了啦”。
满是无尽的温柔。
我站在镜子前,胡乱摇着吹风机随意吹头发的时候,你笑着摇头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吹风机,站在我身后,轻柔地拨我的头发,慢慢替我吹干头发。
最后,摸了摸我的头,说:“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要懂得收拾自己呀!”
意,在我很小的时候,你牵着我走了很多路。
后来我慢慢长大,离开了家,开始到处奔波生活。
“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啊?”
“等忙完这段时间啊,我就立马飞回去看你啊。”
“我好想你啊。”
我好想你。
好多话说不出口,只能沉淀在时间里,聚成想念。
好多次见不到面,那么多遗憾一齐冷凝成一块硬硬的晶石横亘在我心里。
来不及拥抱你,来不及再一次趴在你肩上放声痛哭,来不及故意撒娇讨你轻声温和的安抚,再也没有。
仿佛是你,硬要用离开告诉我,这只是大梦半生,不知归处。
“春夏秋冬都失去了你,让我怎么过这一年四季。”
以后,我会努力习惯。
会努力试着将泪收住,不让它流下,可还是想念你,我笑自己,忘此生,笑妄想。
你潦草结束这一生,心脏骤停在某年某月某日的夜晚。
是太累了吗?意。
你被选择了死亡,我被选择了暂时拥有苟活的权利。谁又更幸福呢?苏格拉底曾这样发问。
有温度的你,最终蜕换成一段昏黑低暗众人痛哭的眼泪记忆。
死亡成为一句话语,一段事实,硬生生、冷冰冰向我宣告你的不告而别,好像是在告诉我,那些爱与温柔,都是一场梦啊。
“泉涌的泪,呜咽的泪,为粗犷的号哭哽塞住的痛苦。粗野而阴沉的黑夜的暴雨,夹着风,滂沱而狂骤”,在黑夜失声痛哭。
黑夜我平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望向无边的黑暗,滚烫的泪流出来。我把手放在心脏附近,它砰砰跳着。
我想象着你的心脏是怎样在那一秒戛然停跳,想象着你是怎样闭上双眼,不管不顾倒下去,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任我的世界颠倒,浸入苦海,无法呼吸。
惠特曼写:“在那里母鲸带着幼鲸游泳,从不把它抛弃。”请你,下辈子,别抛下我。
不许我第一时间知道你的离开,不许我出席你的葬礼,不许我混迹在痛哭的人群里任性放声大哭。让我无动于衷地生活下去,是你最后的愿望。
意,你变了。
你变成一个黑色相框,你变成一张带着笑的黑白相片,你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名字,你变成一张薄薄的死亡证明书,你变成了一块冰冷坚硬的石碑,
你变成了清明节白蜡烛黄烧纸甜贡品的代名词... ...
我找不到你了。
还想被你抱着伏在肩头,将自己的眼泪难过全都任性留在你肩上,可不可以。
想念你,非常想念你,非常非常想念你。
或许真的存在另一个时空,在那里,你带着我长大,从不把我抛弃。
而在这个时空里,我想念你,非常非常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