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心事

然而揣测没有经过证实，只能是揣测，即便怀疑那伙人是来追杀自己的，也无从了解他们的动机和真实身份。叶陆两人只得暂且抛下这些焦虑，待到与温周回合之后再做打算。陆玄岚已许久不回百生门了，对于那里的消息十分关切，拉着邢二问东问西，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番，等到一起用完晚饭各自分别，才发觉已经月上柳梢，深更惊鼓，宵禁已下，只得暂且歇息，次日再行。

简陋的茅舍在深秋初冬之季根本起不到遮风抵寒的作用，邢二几个粗糙汉子挤在角落一处尚能安眠，可陆玄岚的身子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天气渐冷，若是不能时时调息以内力保暖，极易诱发旧症，奔波劳累与手脚冰冷的苦恼相继袭来，她只好裹着披风边暗自咒骂着边打坐调息，直到发觉黑暗之中火光闪烁，睁开眼睛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坐着熟睡已久。不远处的身影背对着她拿着枯枝生火，火光不大，但正好能照到她的身边。

她平生最怕别人可怜的眼神，因此即便病发十有九次都是强撑，与自己相交多年的邢二都未曾看出自己的不适，眼前人又是如何得知？怀揣几分不自信的迟疑，陆玄岚吸着鼻子走到他身畔，那人端正的盘腿席地，并未见半分倦容。

陆玄岚叶前辈，你不累吗？

那人觑她一眼，仍带着一如往常的调侃

叶白衣我倒是想休息，只是看某些人快要冻死了，于心不忍，索性再多坐片刻。

素日里粗枝大叶的姑娘头一次红了脸，期期艾艾道

陆玄岚你……你倒不用这样……好心，我已经歇过了，你去休息吧。

好在那人并为发觉她的异样，哂笑一声，拎起架在火堆上的酒壶

叶白衣酒可暖身，还来么？

陆玄岚瞪大双眼

陆玄岚你还敢让我喝酒呀？

老头耸肩

叶白衣有何不敢？若是又发酒疯，丢人的也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陆玄岚气哼哼地拒绝

陆玄岚那我可不要！

叶白衣暂且将想要继续嘲讽她的欲望压下去，顾左右而言他

叶白衣你们百生门，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被问的人不意他如此突然

陆玄岚在你心里，它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咯。

那人用下巴点了点茅舍内抵足而眠的大汉，稍显犹疑

叶白衣我曾经确实以为，百生门的将来不免步入鬼谷后尘。可这几次与那几个小子相处，反倒打消了这般念头。

陆玄岚放下心来，与他相处时间虽不长，可经历了些许事，说真心话也便有了底气

陆玄岚眼见的善非真善，眼见之恶也不一定真恶，叶前辈不会连这浅显的道理也不懂吧？前辈之所以担心百生门的将来，无非是不想见到又一个为祸苍生的罪魁，更是不想再经历一次看着自己熟息的一切物是人非。可江湖风云从未断过，谁也不可能做一世英雄，便是我自己，也不能预料百生门的未来还如今日。但有时候，人就得相信命数，譬如前辈，即便能守鬼谷一时，也未必能守天下的魑魅魍魉一世呀。与其负重前行，倒不如撩开手来昂首阔步，自苦自伤，终究只是耽误了自己。

叶白衣淡笑着，将烈酒斟满一杯

叶白衣我不过就是随便一问，你倒是长篇大论一番，这样认真是做什么？

女子将自己心中所想一股脑全部抛出，被他如此反问，又有些自觉不妥。可劝还是得劝，她不想看着他消沉于从前，人活一世，他不能总为了别人。于是又理直气壮道

陆玄岚我与前辈虽认识不久，可前辈诚心待我，我亦绝不藏奸。有些话，我自知难以说动前辈，可还是要说。前辈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只是太过于执着于旧人旧事，这是好事，却又并非好事。好在即便不赞同周子舒的做法也还是要凭旧情去救他，坏在以旧情为终身大事蹉跎半生。晚辈不是有意冒犯，实在不想看着前辈枉费余生啊！

叶白衣看着那张火光中因激动而红润的脸庞，终于不是方才熟睡时那般惨白冰冷。自己的事情在她看来就这样重要？其实她说的话自己不是不明白，只是在长明山上待得久了，呼啸的山风好像把自己的七情六欲都封闭得严严实实。这个孩子呀，旁敲侧击地点醒他去看脚下的路，将他多年前就参悟的道理从山风中扯出摆在他的眼前，可奇怪的是，他这样爱面子的人，被她莽撞地戳中了心事，居然再没有当初那般的恼羞成怒，她一口一个前辈，却用着毫不尊敬的口吻，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眼前的丫头见他迟迟不曾应答，把玩着手中的枯枝偷觑他，她一定是在犹豫着是否向他道歉。这个丫头呀，他拿她毫无办法。叶白衣太息着摇头

叶白衣你说的没错。人这一生，无非是为七情六欲而活。我再怎么不老不死，终归是个庸人。可我这一生的情，早已悉数殆尽，人生漫长，何时又能重塑因果？

丫头不知道听懂与否，眸中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闪而过。他忽然促狭地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将斟满热酒地茶杯放在她跟前

叶白衣不过，你的话委实使我受益良多，为了感谢你，来，干了这杯酒如何？

那孩子难为的看着他

陆玄岚真要我喝？若是又发起疯来，可别怪我

他缓缓点头

叶白衣天下遇知己，更需酒一壶。

眼前人听了这话，好像受到了什么鼓舞一般，少顿，抬头一饮而尽。然而又觉得哪里出了差错，皱着眉咂摸着嘴，半晌才顿足捶胸

陆玄岚好啊，是滚水！叶白衣，你居然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