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三点，基本不会有什么人来吃饭，餐馆里气氛懒洋洋的。
伍远跨坐在凳子上，对一旁擦桌子的庄漆乐道：“漆乐，别擦了，来来来，跟远哥聊天。你不是本地人吧？”
庄漆乐手上动作没停，答道：“不是，我来了还不到一个月。”
“那你是哪儿的人？”伍远问。
庄漆乐差点脱口而出地府的，顿了顿，话音一转：“远哥你觉得我像哪的人？”
她连自己死后埋在哪都不清楚，更别说老家了。
伍远嘿嘿一笑，笃定道：“是符游那边的吧？我看你说话细声细气的，口音还挺像符游人。”
庄漆乐立刻笑着夸奖：“嗯是的，远哥你猜的太准了，我确实是符游的。”
是就有鬼了，她都不知道符游两个字怎么写。
伍远特别嘚瑟：“我就知道！漆乐我跟你说，符游我可熟了，我小姨就嫁在那边，烟溪县听过没？就在那，那边很漂亮的。”
庄漆乐怕会穿帮，糊弄道：“我出来挺长时间了，到处走，老家其实也没多熟。”
“没关系，我熟。”伍远顿时更来劲了，“我给你讲讲烟溪那边的风景，说不定以后你回老家就能去看看呢，烟溪那边啊——”
“五元！”孙晓衡听不下去了，把扎好的垃圾袋往他边扔，“你要是闲得慌就给我把垃圾吃了，嘴一天到晚叭叭个没停。一大男人跟个村头妇女一样，给你俩手绢你是不是还要去跳广场舞啊！”
“我去——！”伍远虎躯一震，蹦着躲开扔来的垃圾袋，“没事我聊聊天还不行啊？再怎么着也比你个男人婆强！你看看人家漆乐，再看看你！四十岁没人要都是基本操作！”
孙晓衡撸起袖子，破口大骂：“你大爷！你再给我说一遍！”
庄漆乐在一边看着有点想笑，这俩人跟欢喜冤家似得，每天不吵两句就浑身不得劲。可要一时半会儿没看见对方，又会忍不住念叨。
她无奈摇头，退开了几步，给他们腾出发挥的地儿。
谁知刚站到门边，就有人进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妈的真晦气！好不容易想喝个咖啡，还能被洒一脸水，一群臭傻逼！”
“欢迎光临！”
“我操！”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歪在门框上扭头看去，“你有病啊喊什么喊！吓死老子了！”
庄漆乐歉疚的笑了笑，她也不想喊的，但是再不喊欢喜冤家那两位就要打起来了。
摊了摊手，做出请的姿势，“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里边请。”
见状，伍远也赶紧走过来，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先进去坐。”
然而那人完全不领情，莫名其妙对着几人吼起来：“你们这边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这么喜欢打架干脆回家打啊！做什么服务啊，傻逼神经病！老子喝个咖啡不安生，想吃个饭也不安生。脑残！傻逼！狗屁！”
伍远被一连串不带停的脏话吼蒙了，半天才回过神。
我…操？
不知道哪来这么个吃了火药的暴躁老哥一言不合就开骂，顿时也来了脾气：“你才神经病你全家都神经病！爱吃吃不吃滚！当自己谁啊。”
庄漆乐听见咖啡两个字，反应过来，拽住他手臂问道：“什么咖啡？是旁边的咖啡厅吗？”
暴躁老哥甩开她，又骂了几句，掀门走了。
庄漆乐突然心里发慌，不管不顾跑了出去，连伍远和孙晓衡在后面喊都没听见。
一出去就看见咖啡厅外站着片围观群众，心里一咯噔，瞬间更慌张了。小声说着借过抱歉，费劲挤进去后，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身穿员工制服的男人正在扫地。
地上有一滩水和冰块，还有碎玻璃渣子。
尽管清理的很快，但庄漆乐还是看见了簸箕里那一丝刺目的血痕。群众们在窃窃私语，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
“卧槽太猛了那男的，我头次看人打架用冰桶砸还能砸一脸血的。”
“哪个男的哪个男的？”
“就刚那个啊你没看见？之前那高高瘦瘦戴鸭舌帽那个，应该是这店里的员工吧，他妈吓死人了。”
“我也看见了，动作真他妈带劲儿，手一撑就跨出去了，那利落样儿。”
“牛逼啊，帅不帅？”
“帅……你神经病吧？”
………
庄漆乐冲进咖啡店，一把扯住扫地的魁梧男，焦急询问：“你好，穆涂呢，他怎么不在这？他去哪儿了？”
男人看她一眼，先伸手将咖啡店门关了，隔绝掉那些吃瓜看好戏的眼神，然后问：“你是……那个送饭的妹子？”
庄漆乐愣了下，飞快点头，“是，我是。他人呢？这里怎么回事，他们说有人打架。”
“你等等。”他把扫帚放进工具角，又去更衣室打了个电话，才从里面出来。
庄漆乐急得都快原地打转了。
魁梧男说：“刚才有两个男人来找穆涂，说了几句混账话想找麻烦，然后他把人给砸了，再然后就拽着人走了。你既然认识穆涂，那正好，我刚给我老板——哎！”
他话还没说完，庄漆乐就闪了出去，闪一半又回来，“哪边！”
魁梧男下意识一指，随即反应过来：“哎！别走！”
人已经没影了。
庄漆乐对这边不熟，但猜到穆涂肯定要教训那两个人，所以专往巷子里找，他带着人应该也走不快。
头顶烈阳当空，正是最热的时候，她背上手心冷汗热汗交杂着，衣服黏在一块十分难受，但已经没心情顾忌这些。
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捏着，脑子一片空白，如同热锅蚂蚁转悠半天，越找越着急，眼前景象都开始变得模糊。
庄漆乐寻遍了附近所有大小巷子和每一条街，可是都没有看见穆涂身影。
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一滴汗水从脸侧流下，抬手擦了擦，扭头那一瞬，忽然瞥见旮旯里似乎趟了个人。
呼吸猛地一窒，庄漆乐拔腿奔过去。但令人失望又庆幸的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脑袋汩汩冒血的人并不是穆涂。
刚想转身继续找，谁知那人却一把抓住她脚踝，神志不清虚弱的喊了句：“穆涂你个王八犊子……操.你妈…”
庄漆乐脚步一顿，立时俯身拽住他，语气发颤：“穆涂在哪儿？你告诉我，穆涂在哪里？说话啊。”
他没能回答，说完这一句就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庄漆乐也跟着身体一软，鼻尖发酸，绝望的扶住墙，才勉强没让自己滑坐在地上。等到那阵眩晕缓过去，打开手机叫了个救护车。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带着尖锐鸣笛声赶来，庄漆乐帮忙将人抬上去，留下自己联系方式后，便回了餐馆。
孙晓衡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漆乐你怎么了？刚刚你怎么突然跑出去。”
伍远也说：“是啊，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跑去追那个暴躁傻逼了。”
庄漆乐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只道：“晓衡，远哥，我今天想请个假，你们帮我跟老板说一声吧，我现在就要走了。”
伍远随之担心起来：“怎么了你告诉我们，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啊。你是不是被吓着了？”
她眼神茫然又无助：“没什么没什么，我要走了。”
还是孙晓衡比较会察言观色，立刻说：“漆乐你要去哪就去吧，这有我和五元呢，放心吧，待会儿老板来，我们帮你说一声。”
伍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孙晓衡一拉袖子，使了使眼色。
他终于明白，立马附和：“哦对对，漆乐你有事就走吧，我们在这就行了。”
“谢谢……”庄漆乐心不在焉的点头。
她迅速收拾了会儿，随即离开餐馆。伍远和孙晓衡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
庄漆乐打车回了韶枫港，可是问过好几个人，都说没看见穆涂回来。焦灼越发加重，无奈只能又跑去外面找了一圈，大街上每家每户都去问一问。
茫茫人海，她来来回回漫无目的寻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没有……全部都没有，就宛如人间蒸发一般。
甚至还去了一趟咖啡厅，最终满心失望的离开，只带回了那个未曾动过的饭盒。
走投无路下，庄漆乐只得打电话向华衷期求助。
华衷期笑吟吟的：“怎么今天有闲心给我打电话了？”
她开门见山道：“府君，阿涂不见了，他下午在工作的地方和人打起来，然后不知道去哪了，我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求着说：“府君，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就这一次，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求求你…”
华衷期没做声，半晌后叹了口气，说道：“小庄，你先别着急。这样，我让人帮你找找，但能不能找到，我不保证。”
庄漆乐差点跪下来磕头，语无伦次道：“谢谢府君，真的谢谢，我给你添太多麻烦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的，府君我会报答你的！谢谢你……”
华衷期哭笑不得：“你怎么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听我的，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说不定过会儿穆涂就自己回来了。”
庄漆乐垂首，低声道：“……我睡不着，我很担心他。”
语气满是彷徨无助，听得华衷期一阵沉默，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人有八苦，劫有十恶。”华衷期说：“天资越高，渡劫越难，他是娑婆果，这个劫注定不会轻松的。”
“小庄啊，”他喊她，真切劝道：“受不了就回来吧，再给他一些时间，在娑婆门等一段，他就能来见你了。”
“你现在这样，后面恶魂出来……你会崩溃的。”
庄漆乐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开口道：“府君，我不回来。”
她抬眸，望着韶枫港的漆黑一片，喃喃道：“你曾经对我说，没有人生来就应该为谁而存在。可是府君……阿涂就是我的存在的痕迹。”
他是她的血养出来的，没有穆涂，她依然是那个裹着沙子睡觉、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补门，连甜味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或许连人都算不上，孤魂野鬼而已。
庄漆乐说：“他陪我十年……我也想陪他走完这一次。”
华衷期没打算就这么劝动她，只是叹道：“那你也别太担心了，如果身体垮了，你就得回来了。其他的，先等我消息吧。”
“好…”
—
宽敞豪华的包厢，头顶是奢靡的水晶灯，洒着黄晕而朦胧的光。整座包厢都呈现出魅惑的暗金色，满室瑰丽的色彩。
地面铺着花纹诡异的地毯，蜿蜒曲奇的纹路，像一条条扭曲的毒蛇互相缠绕。
地毯上躺着个人，满脸血污看不清五官，粗矿的脖子上戴了根大链子。四肢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破布似得扔在那儿。
包厢里井然有序站了一横排人，俱是穿着短袖花衬衫，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此时此刻，好几个花衬衫都不约而同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胖子。
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心底打了个颤。
就在半小时前，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高瘦少年，拽着把刀抵住那胖子进来，随后当着所有人面，漫不经心的将他手筋脚筋挑断。再一寸一寸、眼也不眨的敲碎了他几乎全身骨头。
最可怕的是，做完这些，人竟然还是清醒的。
那惨绝人寰的画面与骨头碎裂的声响，没人想回味。
寂静无声，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黑皮长条沙发上坐了两个人，一个翘着二郎腿，慵懒的歪在沙发里，戴了副金丝框眼镜，似笑非笑盯着地上那团破布。
另一个也靠在沙发里，一条腿曲起，踩在装饰华丽的茶几上，胳膊搭着膝盖，嘴里叼了根烟，神情冷冽阴狠。
正是穆涂。
“穆涂，许久不见，你下手还是这么狠。”金丝框扬了扬手，对那群花衬衫道：“你们都出去。”
最前边那个点了点头，带着人安安静静退了出去，包厢氛围瞬间更压抑了。
穆涂吸了口烟，吐出来，感觉有点闷。手一伸解开了胸前两粒扣子，露出弧度漂亮的锁骨，和几道狰狞的疤痕。
“比赛我帮你打。”他说。
金丝框轻笑了声，放下酒，偏过头：“今天这么好说话，不容易啊。”
穆涂垂眸，没出声，显然是不打算回答这毫无意义的废话。
金丝框又笑了两声，“说吧，什么条件？”
穆涂再次吸了几口烟，随后将烟头摁进装着烈酒的玻璃杯里。盯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眼神冷到极致。
一针见血道：“三百万，和他的命。”
金丝框脸色微变，“金帮是乔坚的手下，你爸还欠乔坚钱呢，就这么要了他手下命，不合适吧？”
穆涂勾了下嘴角，语气宛若从地狱爬出来的残忍：“一场拳赛三千万，三场，我只拿三百万和一条贱命，不合适？”
金丝框笑容淡下去，“金帮是贱没错，但今天也让你出够气了。弄死他处理起来很麻烦，对你也没好处。别忘了，乔坚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穆涂站了起来，眼带嘲讽，“萧擎宣，拿着你那套做派滚远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
“听好了，”他单手撑住沙发，微微俯身，“我就要他死。”
“行行行，”见他急了，金丝框萧擎宣有点无奈，“这样好吧，咱们一人退一步。金帮不能死，但我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他说完，也没管穆涂答不答应，直接从西装内兜里掏了个黑色东西出来。
用白布裹在手上，走过去对准地上之人的下.体。
连续几声闷响过后，地上掉了三颗弹壳，金帮无意识抽搐了几下。
“可以了，”萧擎宣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悠悠道：“断子绝孙。”
收到华衷期消息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穆涂消失了四十八小时。
庄漆乐点开，伴随地址发来的，还有十万块钱。
庄漆乐皱了皱眉，打字：【阿涂在会所？府君你给钱给我干什么？】
华衷期：【这家会所表面上是夜总会，背地里实际是当地最大的黑拳市，那帮人要钱不要命的，下手特别黑。我估计穆涂是去给人打拳了。】
下一句话刚发出来，庄漆乐脸色陡然惨白，立马拔腿狂奔。
屏幕没来得及熄灭，上面亮着华衷期以从未有过的焦急语气发来的消息。
【来不及了，钱你拿着给他救命。快去！穆涂有危险！】
叮的一声，最后一条消息进来。
【一旦身死渡劫失败，穆涂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掌使，千万小心。】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