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书8

霍云月说长乐快回来了，是真的的快回来了。过了几日，叶落了满京城，长乐就抱琴踏叶而来。

　　彼时，霍云月与沈雁在海棠树旁。树下摆张长桌，三个石凳，霍云月倒茶，沈雁则倚着树。

　　游历江湖两年，名动天下，在江湖人口中褒贬不一的长乐公主解颐，眉目中少了稚气。她将琴放置好，坐在石凳上，说：“好久不见。”

　　时隔两年，故人重逢。

　　她们把酒言欢，聊过去，谈未来。此时，再无长乐公主，再无太子妃，再无女将军。往年的姑娘们长大了，她们的头衔与荣誉愈发耀眼，可她们还是她们。

　　容哲回府上的时候，已是入夜。自霍云月与他把话挑开说后，他总是觉得尴尬，便躲着她。

　　这会儿回府时，霍云月她们三人早就散了，徒留霍云月一人在院里赏月。清茶已撤，烈酒入喉。

　　霍云月是喝不了酒的，可她想啊，便是用内力化去酒劲也想喝个尽兴。容哲没见过那样的霍云月，沉默，内敛，又满身颓意。

　　平日里，纵使霍云月敛了她的锋芒，给人的感觉也是平淡的，冷静的，稳操胜券的。

　　思及此，容哲便走到了霍云月跟前。容哲来时没刻意收敛脚步声，是以霍云月她早就察觉到，此刻见着容哲，她也只是瞥上一眼，没有说话。

　　“别喝了。”见着霍云月又一杯酒下肚，想到她的身体容哲忍不住皱眉，出声阻拦。霍云月这才看他一眼，沉默半晌，到底放下了酒杯。

　　她撑头，最后一杯酒没拿内力化去，就让醉意上头。霍云月眯着眼睛抬头看着月亮，过了会儿就说：“多好看的月亮啊。以后就见不到啦。”

　　“会见到的。”容哲皱眉，强调一遍，“每晚都能见到月亮的。”

　　“可那就不是今晚的月亮了。”霍云月不喜欢容哲那套说辞，看着他反驳。她眨了眨眼睛，缓了会儿思绪后突然说，“长乐回来了。”

　　这话题跳转的很快，容哲只是顺着她的微信话往下说：“我知道的。”

　　“走啦，又该走啦。”随着这句话，霍云月看着容哲的面孔，便泪流满面。她泣不成声，“雁雁也好，长乐也罢，都该走啦。”

　　“皇上以为婚书能把雁雁束住，能把兵权收回。可雁雁是鹰，是烈马，她才不在乎那些个兵权，只要她想走，她有的是办法。”

　　“长乐也有她的执念啊，她走天下游四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长乐公主，可是容愉呢？快快乐乐的容愉早就没了，她担起了皇家人的身份，担起了荣耀。只是长乐，才不快乐。”

　　数十年的交情，她们参与到了彼此人生的很长光阴里，也比互相以为的更了解互相。这会儿的霍云月，借着醉意把压在心底的所有话都吐出来，她哭着看向容哲。

　　“这天下，多的是离别。最后就是我，只剩我，守着过去的回忆。旧时光还带着利刃，轻易能够绞杀我。”

　　容哲张开了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最终化为了沉默。他想起来了，霍云月说谁走谁留这一点，似乎一向很准――因为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最终，容哲叹气，想拍肩宽慰霍云月，却被躲开了。霍云月的泪仍旧没止住，她似问，却更像自嘲，“容哲，你呢，你也会走吧？可也是啊，你从来就不属于我。那怕是雁雁和长乐，我们之间的羁绊也拦不住彼此。”

　　“我从来都拦不住任何人的离开，我本就料到的。我们要是只是我们该多好啊。”

　　什么荣誉，什么家国，什么苍生，什么天下，在霍云月心里头都是狗屁。她一个也不想在乎，可她不能。

　　霍云月一番话，说的容哲难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冷傲，容哲才不是这样的，他就想当心悦一人的莽撞少年郎。

　　不行，不行。满天下的人都告诉容哲，太子该成熟，该冷酷，该薄情，该有帝王风范。胞妹出京看人间苦，心上人赴边疆护家国，旧友离去，兄弟相争。

　　容哲几乎是一夜之间被迫改变的。其实他明白的，他对沈雁的欢喜早就在时光里磨平了，不过是沈雁在他记忆里太过美好，沈雁活在他最快活的记忆的岁月里。容哲不是放不下沈雁，他是放不下过去。

　　“不会的。这儿是京城，这儿始终是京城，是容家的。是父皇居住了一辈子的京城，也是我日后必须呆一辈子的京城，我不会走的。”所以他替霍云月拭去眼泪，这么说道。

　　容哲比任何人都明白霍云月的苦楚，不出自爱，源于自身感受。这是容哲所能想到的，对于霍云月而言，最好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