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月落死了。
善水差点疯了。
他看着尊贵的神明无力的跌落深渊。
他大抵是想要抓住什么的,却不过一瞬之间又松开了微微拢起的手。
那时候,神明的眸子逐渐涣散。也许是想起了往事,又或许只是放空了自己。
君贞台上,神明被捆绑在玄武柱上,指尖无力的下垂,泛起了清亮的冷光。
他倦怠的低垂着眼睫,似乎已经睡着了。
台下,人们的声音纷纷扰扰,最后一把火放下去,君贞台上顿时被火焰掩埋。
神明似乎抬眸看了一眼,又似乎只是他们的错觉。
一簇火苗飘到善水的身旁,善水无意识地接住了它,想的却是毁灭世界。
火苗在他指尖燃烧,善水看了很久,指尖微动,将它弹了出去。
一瞬间,玄武柱的力量似乎压制不住了火焰,善水顿了顿,最后将火苗甩进了火焰里。
结节瞬间崩塌,被放纵的混沌瞬间向四周倾散。
善水以为就这样了,却在火焰快要燎到衣袍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句:“放肆!”
大抵是无力的,声音很微弱,却比什么都要有气势。
善水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惊惧不已地喊道:“主上!”
混沌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周一片狼藉。善水看到月落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无力地闭上了眼。
“主上——”
一切,完。
看完这一切,长仪久久无声,愣愣地站在湖旁很久。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上荒那一个时代,居然是这样的时代。
人类起义造反,将热爱他们的神明绑在了神明为他们建筑的君贞台上,这不可谓不可笑。
然而长仪笑不出来,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还是谢谢你?
都挺恶心的。
长仪选择了沉默。
后来,长仪是在混沌中醒的。
她被善水施法沉睡,送到了湘阴湖的深处,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千年。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母亲,岳明仪。
善水亲手毁了她的躯壳,却又转手将她禁锢在赤子之心里,抬手抛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岳明仪将她从层层花瓣中的莲台上抱出,为她取了一个名字——岳长仪。
岳长仪原本的名字,过了太久,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偶尔脑海里会闪现出模糊的两个字“婵云”。
哪个chán哪个yún,这是一个问题。岳长仪想不起来,只是纯粹的觉得这两个字很好看而已。
一年又一年,当她到了能够识字说话的年纪的时候,她问了岳明仪一个问题:“姜绝山是哪里?”
她从不喊岳明仪娘亲,只是偶尔会尊称她一声母亲。
岳明仪似乎是有一瞬间的难过,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比岳明仪更加的难过。
看起来的云淡风轻,却只要别人一句话就能溃不成军。
姜绝山没了。
得到这样的消息的长仪,闭上眼睛,泪水却不争气的从眼角溢出。
晶莹的泪水流了出来,成了这世上唯一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无邪。
它像是白昼初晓时凝聚的露珠,看起来是那么的灵动诱人,让人忍不住升起一种想要将它掠夺的心思。除了自己,谁也看不到。
只想要采摘下来,细细品味,小心珍藏。
自此,长仪再没有掉过眼泪。哪怕是成为岳长仪后的最黑暗的那段时光里,她也不曾哭过。
独孤曾问过一个问题:“长仪,你干嘛要那么倔呢?”
姿态放软不行吗?
只要你肯,很多人都会心疼你的。你要什么得不到?干嘛非要那么倔,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长仪曾经也是一代天骄,当过执法堂的长老、不解风情的先生,以及容雪最骄傲的徒弟。
她这一生,从未向谁服过软。
提起她,世人赞誉,曾经的门下弟子无一不骄傲。
可没有人想过,她也是人,她也会疼、会累、会难过的。
哪怕世人传的再神乎其神,她也只是接近于神而已,那一步之遥,她怎么也跨不过去。
被亲人遗弃的那段时光,其实算不得黑暗。反倒是那些受她庇佑的人们,因她的离开而瞬间反咬一口,那样的疼痛,超越了所有。
以至于岳长仪差点以为自己是那位神明。
他曾经是多么的热爱这个世界,却只因天灾人荒,落得了如此下场,不可谓不讽刺。
当时她是怎么答的呢?
她是这样说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了啊。”
是陈述,亦是疑问。
不会有人心疼我,我也不需要那作呕的怜悯。
独孤算得上什么呢?
大抵是朋友,亦或是人生中久处过的过客。
仅此,而已。
善水是她的师父,容雪也是,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善水给了她两把神武,分别是追风和逐月。
他说这是上荒化炼而成的。
上荒是第一场君贞台火焚后出现的,它融入了神明的筋骨和血肉,比任何的一把神武都要无双,如今,善水给了她。
长仪很多次在善水的身边看到这柄剑,善水从来都没有和她提起过这把神武。
变成了追风和逐月的上荒,威力并不会次于先前,甚至,当两把神武由默契的两个人一起使用的时候,威力只会比之先前更加强大。
那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当那股骇人的气势出现的时候,结界碎了。
它破碎的很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刹那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股神秘的力量吞噬。
长仪看着自己使出来的力量留下的恐怖的痕迹,眼眸微沉,心里却闪过了一丝遗憾。
还差了点。
到底差了什么,长仪心知肚明。然而目光落到那十个人的身上的时候,她却还是移开了眼。
如果,还能够再心狠手辣一点,那就好了。
她这样想到。
最后,是独孤止住了这一波攻击。
人群死伤大半,长仪无动于衷,只听她如碎流冰的声音响起:“还有几个?”
原安扫了一眼,道:“不多,二十个,足够了。”
是的,足够了。
他们仅剩的力量还能够再发挥两次上荒。
然而长仪却说:“有把握吗?”
原安笑道:“没把握,但也只能赌一把了。”
于是长仪再次抬起了追风,淡淡道:“好吧,我陪你。”
原安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长仪上前一步,模拟着记忆里的招式,和原安做着同源不同类的动作。
当最后一道剑光散去的时候,是九灭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她咳出了一大块鲜血,似乎是笑了一下,唇瓣颤动着,却不得踪迹。
然而长仪还是听到了。
那是一声很轻很郑重的一句——“师尊。”
长仪顿住了。
她没有再继续,只是看着九灭闭眼,最后断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