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身退一

温苑却不知道别人在议论什么，小孩在害怕的时候都是会叫亲近之人的，于是他也哭哭啼啼地叫了：“阿爹！阿爹呜呜呜……”

　　路人立刻道：“听听！我都说了，是他爹！”

　　有自以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跑了！”

　　枕尘待不下去了，内心十分慌张的从人群中跑出来，道：“没跑什么呢没跑，人家都不是一家的，瞎说什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完，他又斥道，“温苑，你认谁做爹呢？记得你外婆是谁不？逮着一个人就做爹啊？”

　　他哭笑不得的斥了一句，又对蓝忘机道：“含光君，好久不见，想我没？”

　　一旁的江澄心道：“想你？想你什么？想你让他喜当爹吗？”

　　枕尘却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可能要笑死在这了。

　　而一听到他的声音，温苑一下子爬起，拖着两条汹涌的眼泪朝他奔来，想要重新挂到他腿上，枕尘却一脸嫌弃加无法接受的躲避了他的拥抱，忍无可忍道：“温苑，把你眼泪擦了。江澄，有纸吗？”

　　江澄想了想，将一条帕子拿了出来，道：“纸没有，帕子一条要不要？”

　　枕尘道：“要要要。”

　　说着就拿过帕子，给温苑擦了擦脸，一边擦一边问：“疼不疼？”

　　温苑皱着一张脸，点点头不说话，枕尘便对江澄说道：“看样子得洗把脸了。”

　　江澄不置可否。枕尘将温苑抱起，道：“蓝湛，你怎么来夷陵了？”

　　蓝忘机道：“夜猎。路过。”

　　听他语气与往常无异，并无嫌恶厌憎、势不两立之意，枕尘虽然也不觉得自己和常人有何不同，但真的有人和他一样的看法，他也觉得高兴。忽听蓝忘机缓缓道：“……这孩子？”

　　枕尘道：“别人家的，我带出来玩玩。”

　　也确实只是玩玩，毕竟还能有比他们更不走心的带娃吗？一转眼人丢了都不知道。

　　枕尘哄了他一阵，见到花花绿绿的那些玩意儿，问道：“阿苑，看这边，好不好看？”

　　温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吸了吸鼻子，道：“……好看。”

　　枕尘又道：“香不香？”

　　温苑道：“香。”

　　枕尘道：“想不想要？”

　　温苑以为他要给自己买，害羞地道：“想。”

　　枕尘得到了答案，却朝相反方向迈开步伐，道：“你都呼吸不畅了，还想要这些香气扑鼻的东西？哼。吃饭去吧。”

　　温苑略微不舍，但也很乖的点头，道：“哦。”

　　见他这么乖，枕尘摸了摸头，道：“等你好了，就给你买。”

　　温苑笑弯了眼，重重点头，道：“嗯！”

　　江澄默默记下了这件事，看温苑吃喝着热气腾腾的食物，面色似乎好了很多，道：“你还挺会带孩子嘛。”

　　枕尘笑了一下，道：“还好吧，主要是温苑很乖。”

　　换作其他人，他也就没这个耐心了。

　　“嗯，是很乖。”江澄认可的点了点头，又说，“出事了？”

　　枕尘不说话，只是将手从袖子里拿出来，如玉胜雪的手上沾了许多灰尘，江澄见了，道：“禁制被破了。”

　　枕尘点头，道：“看来是温宁自己做的。”

　　枕尘一开始从未想过将温宁炼化，在他看来人还是入土为安的好。然而就如枕尘在穷奇道说的，他姐姐非得哭死不可，一直不肯相信温宁死了，所以枕尘最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反正最后就算是他的尸身被损坏，枕尘也绝对不会背那锅的。

　　此时枕尘脸色不大好看，皱了皱眉，叹气道：“好在没把他放莲花坞去，不然真不敢想象。”

　　何止是不敢想象，江澄简直是要疯了都会。

　　三人旋即朝乱葬岗方向风驰电掣而去。枕尘乘江澄的三毒，见那座黑色的山峰破云而出时，眉目隐隐流露出一丝不耐，心下啧了一声，道：“麻烦。”

　　枕尘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平时也只不过是没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感到烦躁，然而这些天为了温氏，又是金麟台又是穷奇道的，还要顾着他们的安全，炼制活尸，现在又来了这一出，还全都是为了一个人而不是许多人，哪怕枕尘再好的脾气也要将临极点。

　　尤其是心情好的时候，有人要求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那时候心情可以从百分百立刻为负，比平时跌的更加的惨败。

　　远远的便从黑色山林中传来凶尸的嚎叫，而且不是一两只，而是尸群。

　　黑树林中，十几名温家修士正与一个身影对峙着。那道身影正是翻着一对眼白、狰狞至极的温宁，原先在他身上贴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所剩无几，手中还拖着两具凶尸，已被他徒手撕得稀烂，黑血淋漓，几乎只剩两具骨架，而温宁还在暴躁地摔打它们，似乎不把它们挫骨扬灰便不罢休。

　　枕尘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说着，他思考了一下，便拿起霜情放到唇边吹奏。

　　江澄琢磨了一下他那句话，觉得温宁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制止住他也不是一件小事，最起码光靠枕尘一个人是根本就没用的。

　　其实在枕尘他们一来的时候，失控的凶尸们行动上就微微一滞。怎么说呢，枕尘与他们的关系也复杂，因为他虽入鬼道，但脾性为人却并没有什么改变，光看他这个人，谁都不会相信他是鬼修，而他也确实算不得什么鬼修。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拿起霜情，他们是主仆，放下霜情，他们是朋友。

　　只不过现在放下霜情，那枕尘就是蠢到阴沟里去了。他是傻了才会放下霜情。

　　江澄驱散那些修士，将温苑交给他们照顾好，与蓝忘机、枕尘一齐合力镇压。十二道黄符在空中排成一列燃烧起来，打在温宁身上，仿佛一道火链，瞬间将他锁住。蓝忘机反手在琴上一拨，温宁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线牵绊住，定了一定，略为艰难地继续前行。江澄抬手就是一鞭子过去，将他抽的不知东南西北。枕尘眉宇微蹙，眸色泛起一丝冷意，却仍是强忍着腹部里翻腾的抑郁和痛楚，认认真真地吹了下去。

　　三人合力之下，温宁跪地，仰天长啸，黑树林中树叶阵阵震颤。枕尘终于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

　　忘机琴音陡然厉啸起来，温宁抱头狂吼，蜷缩在地。紫电将他束缚，温宁挣扎不得，最后在地上翻滚，紧握住三毒的手青筋暴起，心中翻涌着的戾气在沉默中按耐。

　　枕尘找不出一条帕子，只能将就着用黑袍擦了擦血迹，道：“你们……”

　　“……姐……姐……”

　　话未说完，枕尘忽的一怔，道：“等等？”

　　他道：“江澄，蓝湛，你们先停手！”

　　这声音，是从温宁那边传来的。

　　蓝忘机五指在琴弦上一压，止住了余音的震颤，江澄按耐下去，握着三毒的手微微松懈。枕尘道：“温宁？！”

　　温宁艰难地翻了个身，看向枕尘。

　　在他眼眶中的，不再是狰狞的死白，而是一对黑色的瞳仁。

　　温宁张了张嘴，继续道：“……枕……公子……？”

　　仿佛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似乎就快咬到舌头了。可是，的确是人话，而不是无意义的咆哮。

　　他这才松了口气，道：“你姐姐不在这里。”说着，笛声响起，其它凶尸安静了下来，不再动弹。

　　枕尘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道：“感觉如何？”

　　温宁仰躺在地上，四肢和脖子还有些僵硬，道：“我……我……”

　　他卡了半天，终于道：“……我好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枕尘缓了过来，道：“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