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听学四

水鬼作祟之地名为彩衣镇，距云深不知处二十里有余。

　　枕尘站在船上，看着两船家争辩，眉眼温和，一派平静沉稳之相。

　　不多作停留，乘了十几条细瘦的小船，朝水祟聚集地划去。渐渐地两岸民居越来越少，河道也静谧起来。

　　这条河道通往前方一片大湖泊，名叫碧灵湖。

　　枕尘与江澄站在一条船上，互相嬉闹，也不漏听此地水祟相关事宜。

　　彩衣镇数十年来从未有水鬼作祟，近几个月却有人在这条河道和碧灵湖频频落水，货船也莫名沉水。

　　前几日，蓝曦臣在此布阵撒网，本以为能捉住一两只，谁料想一连捉了十几只水鬼。将尸体面目洗净带往附近镇上询问，竟有好些尸体没人认领，当地无人认识。昨日再次布阵，居然又捉住不少。蓝曦臣虽持有玉箫‘裂冰’，但蓝家的破障音入水，威力削弱过半，恐怕难以应付数量众多的水祟。

　　枕尘沉吟了几秒，只道：“这怕不是彩衣镇的水祟。”

　　蓝曦臣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忘机一同前来，以备不测。”

　　江澄道：“可就这样，何事才能完事？”

　　蓝忘机道：“职责所在。”

　　“麻烦。”

　　枕尘依旧是那眉眼沉静的模样，低头专心看着水面，恍若那番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江澄对着蓝忘机的神色笑而不语，和枕尘勾肩搭背道：“咱们比一比，谁捉的水鬼更多吧？”

　　枕尘神色稍动，只道：“小心为上。”

　　江澄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但想来也不会是无厘头，便欣然点头，稳稳落到另一处船头。

　　不稍片刻，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果然，网绳急剧一阵抖动。江澄精神一振，对枕尘喊道：“来了来了！”

　　水草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蓝忘机反手拔剑，避尘出鞘，削断了船舷左侧十几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抠入木中的手掌。正要去斩右侧的，一道淡色的柔光闪过，枕尘已收剑回鞘。

　　他神色自若，眉眼无奈，对江澄说道：“我们捉水鬼，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他说着，撑杆朝江澄所在地过去。此时水中异动止息，网绳也重新平静下来。方才枕尘那一剑出得极快，但蓝忘机已看出他所背的必是上品灵剑，不曾说话，蓝曦臣自替他问道：“此剑何名？”

　　枕尘道：“思华。”

　　取自《锦瑟》的第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蓝曦臣问：“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枕尘沉默了一下，答：“思君故人今在否，两鬓华发只惘然。这是我姑父的剑。”

　　蓝曦臣恍然，歉疚道：“是我唐突了。”

　　枕尘道：“无事。”

　　这时，碧绿的湖水中，一片长长的黑影绕着小船一闪而过。

　　枕尘脸色凝重，和江澄并排，道：“你且注意些。”

　　江澄点头：“嗯。”

　　几名门生撑蒿而划，用网去追逐那水中黑影。另一边又叫起来：“这里也有！”

　　那边水中也是一片黑影一翻而过，数只细舟拖着网飞驶而去，却是什么也没网住。江澄瞧着，道：“怪了。这影子的形状，不像人形。而且忽长忽短，忽大忽小……”

　　正说着，他喝道：“含光君你船边！”

　　蓝忘机背上避尘应声出鞘，刺入水中。片刻之后，又锐啸着从河中飞出，带起一道水虹。却是什么也没刺中。

　　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正要开口，一旁另一名门生也飞出长剑，朝河水中一条倏地游过的黑影刺去。

　　枕尘开口不及，道：“尚未知情，出什么剑？怕是回不来了。”

　　果不其然，再三回召，也不见波动。

　　这名门生瞧着是个与枕尘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剑，脸越来越白。一旁有年长的门生道：“苏涉，目下都没查清水里是什么东西，你为何擅自催剑入水？”

　　苏涉像有些发慌，神色却还算镇定：“我见二公子也催剑入水……”

　　他没说完便明白过来，这句话有多不知深浅。无论是蓝忘机，还是避尘剑，都不是旁人能比的。蓝忘机可以在不明敌物之时召剑入水无事，其他人却不一定。他脸色苍白里又透出些羞耻的红，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瞅了蓝忘机一眼。蓝忘机却没看他，凝神望水，须臾，避尘再次出鞘。

　　这次剑身并没插入水中，而是剑尖一挑，将一片蹿过的黑影从水底挑出。湿淋淋黑漆漆的一团“扑通”一声，摔在船板上。枕尘侧身一看，竟然是一件衣服。

　　见到此番情景，他终于皱眉，脸色算不得好，对江澄道：“别去追，照顾好自己就成。”

　　说着，又扭头对蓝曦臣说道：“现在就回去，我们已经临近水中央了。”

　　他脸色略微苍白，神色不安，带着点焦躁。

　　蓝曦臣瞬间反应过来，往返而去，却是不及。再说一旁的江澄，一开始枕尘和他并排，事发突然，枕尘就顺着他船沿将他连人带船给推了出去，反倒是他离中心较远，尚未波及。

　　所有人感觉船身猛地一沉，水流迅速蔓延入船。江澄忽然发现，碧灵湖的湖水已经不是墨绿色了，而是接近黑色。尤其是接近湖中心的地方，四周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巨大漩涡，十几只船都顺着漩涡正在打转，边转边往下沉，就像要被一只黑色的巨嘴吸下去！

　　他遥遥远离湖心，焦急地望着那边，出鞘声铮铮响成一片，各人陆陆续续御剑而起。枕尘已升到空中，俯首下望，却见那名驱剑入水的门生苏涉站的船板已被吞下了碧灵湖，他双膝过水，满面惊慌却也没出声呼救，不知是不是吓到了。

　　枕尘瞧他片刻，白绫忽而出手，缠他腰间，带他在水中拖了起来。

　　这条白绫长的很，除却腰间手上缠着的，剩下的还有数十米之长。

　　枕尘不是个冷心的人，如果可以，在不波及自身的情况下，他自然会出手。可如果波及自身，那也只能放弃。

　　多带一个人，他剑身也只是稍稍一沉，可没多久，从苏涉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险些让枕尘脱手而出。

　　他稳住身形，低头一看，苏涉的下半身已没入湖中那个黑色漩涡里。漩涡愈转愈急，他的身体也愈沉愈深，仿佛什么东西潜伏在水底，正抱着他的腿往下拖。

　　江澄原本踩着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遥遥领先众人，只是回头一看，又略微惊慌地冲回来，道：“枕尘，快松手！”

　　从碧灵湖里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大，枕尘这把剑力量虽足，但如果你想和水里的东西比力气，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好在他白绫够长，思索一二，蓦然用力一拽，见他身体离开水面，连忙收回十米白绫，对江澄说道：“没事，快回岸。”

　　说着，带着苏涉随风飘扬，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岸边。

　　这一幕看的落在身后的江澄暗自咂舌，说实在的，跟枕尘近十年的情谊，他可真不知道枕尘这么能跑，而且还是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果然不愧是他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