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司承烨怒气冲冲地出了厅堂，来到演武场上，狠狠地发泄了一通，才觉得心里的气通了。他提着长枪，正准备回明心堂，突然心中一动，转身往将军府的北院走去。

司良慧放下手中的绣活，揉了揉眼睛。今天早晨安娘拿回来了一对羊脂白玉镯，说是夫人赏赐的，这可把司良慧高兴坏了。原先她正是嫌金头面带不出去，眼下换成了轻巧的白玉镯，真是随了她的意。她把镯子拿在手中，对着太阳看了又看，真是通透精粹，美不胜收啊。

“小姐！”安娘推门进来，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快，快收拾装扮下，将军来了！”

“什么？”司良慧愣住了。在她的记忆里，统共见到司将军也不过五六回，每次都是远远的瞧上一眼，连和他说会儿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他主动来看她。

看着司良慧傻傻愣愣的，安娘急得跺了跺脚：“我的小姐呀，你发什么呆呢，将军马上就进院子了。”

司良慧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安娘，你和将军说我病了，我身子不舒服。”

“你这是怎么了？”安娘上前一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这也没发烧呀？”

“我……”司良慧张了张嘴，“我有些害怕。”

安娘有些明白了，她叹了一口气：“也是，这么久没见了，肯定是有些怕的。我这就去和外面说你身子不适，小姐你上床躺着吧。”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装病，司将军就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看望这个二女儿。司良慧的院子将军府的最北侧，隔着一片竹林就是将军府的围墙。这地方偏僻，来的人也少，看着有些破败的样子，但是好在院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

司家二小姐手下的奴仆除了乳母安娘，就只有两个小丫鬟和一个看门的婆子，她们见了将军老爷都两股战战，说不出话来。小丫鬟颤颤巍巍的端上茶水，哆哆嗦嗦地撒了一半，大将军的眉头刚一皱，小丫鬟就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

看她这个样子他也懒得责怪，摆摆手让她下去了。茶水入口，他刚舒展的眉头又重新皱起，这茶叶有些陈了，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他不由得想到，司良慧的日子过得是多么的清苦。

若是阿音还在，知道她的孩子过着这样的日子，一定会气地拿剑追着他砍。

司良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他刚从演武场回来，身上穿着坚硬的甲胄，额发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透。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茶碗，面无表情。但是司良慧却觉得，他的神情带着一种追忆的恬淡和对往事的思念，与往日威严雄武的形象大相径庭。

“父亲。”她走到他面前，对他行了大礼。

司承烨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了司良慧。他心中一震，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她整整两年没有出门。

她和那人长的太像了，任何见过她们俩的人都会瞬间明白她们的关系。司承烨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几乎就要喊出来。“阿音，阿音！”

但是，她终究不是那人。

司将军示意司二小姐在他的下首坐下，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慈祥一些，轻声问道：“慧儿在这边住的可习惯？”

“在这边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心。”司良慧低着头回道。

“这地方太过偏僻，下人们也不像个样子。你要是想换个地方住，或者多添几个人，趁我现在还在家你和我说。”司将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可别！这地方本来就没人来，院子里的小丫鬟也不顶用，刚好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跑了，可别突然换地方又塞人进来。于是司良慧笑道：“偏僻是偏僻，但也安静。下人们虽然愚笨，可是我一个人也用不着那么些人，更何况还有安娘照顾我。”

“不妥，你怎么也是我司家的二小姐，决不能轻易怠慢。”

“父亲。”司良慧垂下眼帘，挤出一滴泪，“您突然造访，已经让女儿很是不安了，若您又给我换住处，又给我添下人，女儿就更受不住了。”她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大将军：“父亲，您若是真的为女儿好，就请您回去。这样不仅对女儿好，对夫人也好。”

“慧儿莫哭，为父……为父随你心意便是了。”司承烨心中很是不忍，叹道，“为父知道你不容易，夫人有时确实太过厉害。但是你也不要恨她，她也不容易。”

“女儿不敢。” 司良慧擦了擦眼角的泪，扯出一丝笑，“夫人对女儿还很好的，今日还送来一对玉镯子。女儿只希望父亲和夫人能健健康康，一切顺遂，父亲和大哥此次出征能凯旋而归。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司将军的心软成一汪水：“好孩子，难为你了。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等这场仗打完后，为父和夫人好好商议一番，给你谋一个好出路。”

送走了司将军，司良慧长呼了一口气。她转身回到绣房，想要完成那只绣到一半的香囊，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

原来父亲也是念着自己的，原来父亲也是这样慈祥的一个人。司良慧笑笑，却笑出了眼泪。但是，一切都太迟了，她已经铁了心想离开这里，想离开这个关了她十五年的牢笼。

但是，终究是她的血亲呀！夫人虽对她不满，却也从不曾苛待。兄长和长姐每次见了她也都客客气气，以礼相待。还有妹妹阿秀，不知怎的这个小丫头就是和她很亲，遇上了总要黏着亲亲抱抱。

司良慧放下手中的香囊，拿起剪刀裁了新布，她要赶紧做两个平安符，送给她即将出征的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