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生性优柔懦弱，可自得遇殿下之后，埋没在我卑小灵魂里的气劲似乎才忽然开窍，如三四月不禁的荒原之草，不过一场雨水，就蔓延蓬勃而一发不可收拾。

若非这不讨喜的性子，我也不会被爹爹讨回府，亦不会遇到他，更不会拥有如今的地位让我施展。

殿下于我，乃是三分的知遇之恩，三分的教诲之恩，余下的四分，是开窍之恩。

“邝露。”

最后一本文书阅罢，雪毫累得都弯了尖儿，被那秀腕温雅一转，最终略颤地安歇到了笔架上。

“寅时了？”

本是温朗的声色有些哑，心领神会，我取过案头的暖茶，小泼半盏。

“是寅时了，”错过那接茶碟的手，氤氲中雾水相隔，雾里看花，水中的清泉不甚明了：“陛下也该就寝…”

“我不甚累。”

绣龙划过手边，再近不过，甚至能切出它的温度和清香，就像是前日，只差半毫，就能触到它清矜的骨节。

可我只是等着，僵持地等着，等他起身，等他留予我一个清隽的背影。

茶香自空气里流过，空杯落在案几上，少于落寞。

“邝露，随我出去转转。”

白袖拂过，方才的试探果真是错觉，和千百次无不同，他毫不纠结地转身前行，留予我了个飒然挺立的脊背。

还好。

还好方才没有犯下糊涂，陛下的心意我早便清楚，上次乃是情急，如今再这般，就是愈矩了。

愚昧痴执，母亲说得不错，我这颗小小的顽石，求道无门，今生大概止步于此了。

我闷闷唉叹，心下如何怨艾怯懦的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端仪敛容，任是谁也挑不出刺儿来。

出了宫门是一路的夜，树木不见，花草不见，前方只有云朵和云朵样的陛下，天上的星再也未亮过，若非神仙之躯和成排的引路明珠，恐怕这天宫比鬼界还要阴森些。

正走着，云朵忽而停驻，我一凛，亦停了下来。

“邝露。”

他寻了处大石坐下，太阴倾泻而下，华光散漫，为落星潭水披了层慵倦的纱。

“你可曾后悔过？”

落星潭没有星，死寂死寂，无一丝风，陛下的眼里亦没有星点，漆黑漆黑，无一分笑。

是因为…他的笑，他的心，已经被那位快乐活力的葡萄仙子给带走了。

“不曾。”

我诚恳抱拳，讲出了心里徘徊千百遍的话：“只这一件，邝露从不后悔。只要陛下不嫌弃，就是千千万万年，我都是不后悔的。”

瞧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口里喃一句什么，脚下碎石摩擦作响，靴尖稍稍翘了翘。

“我听闻…”

我悄悄竖起了耳。

是“听闻”。

殿下心思深，这“听闻”便是知晓，他大约心有有疑虑，是想探探我的意思。

“你的母亲乃是上清元尊，身为神女…”

他抚着手腕的那颗白珠，状似不经意间拨弄流连，万般低眉：“身为神女，你不好一直呆在这天界，这璇玑宫也不该总困着你，等你再长些，总有一日要离开这里，再不后悔，都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