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来吧。”

殿门外为难的合荷仙侍松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碗，我无奈摇头：“陛下性情温和，哪用得着怕成这般？”

“那是仙上以为，”合荷愁苦地瞥了眼我，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争辩之意：“陛下最是…清冷，也就您能摸清他的脾气，我可不敢近身服侍，要了仙命嘞！”

说罢心有余悸地拭着额角的汗，想是回忆起了什么阴影。

我笑着推门，背后正嘀咕的仙侍没了声，荷香的气息倏忽一阵，闪身没了踪迹。

薄香笼纱，一层层地交织成雾，帐后的呼吸平稳绵长，难得未受到什么惊扰，我入了内里时，陛下仍旧香甜地做着美梦。

是梦到了娘亲？还是梦到了锦觅仙子？

笑得这样甜。

不忍打碎他来之不易的欢快，我静静地候着，放下食盘，自袖中取出绣有鲤鱼的锦袋，还有一叠绘了肖像的纸。

有些事，陛下还是知道些好。

我曾查过浮梦丹，此丹之决堪比陨丹，能将仙神此前之事一并抹去，类同清洗元神。

殿下骤然失母，受了刺激记起的事，怕是有所差错，可惜去簌离公主去得匆匆，有些细枝末节未能交代清楚。

“这些是何物？”

我手一轻，那鲤鱼锦袋被人捏在手里，青光淡去，看起来平平的袋身变成了鼓鼓囊囊。

“陛下命我打理龙鱼族祠，这些是在一处暗格寻到的，”我递出手中的画：“兴许是公主特意留下的，只是尚未来得及叮嘱陛下。”

他一怔，清淡的眉目生了红，情不自禁，泪眼潸然。

“母亲，她…”

画中是一个孤零零的少年，戴月披星，身量初成，应是最近日子的丹青。

再揭第二张，突兀地是一个小童，红衣红带，惨白忧郁地躲在角落，缝隙中能看到一群欢快玩耍的鲤鱼。

第三张，是长有犄角的小龙，不知看着谁，怯怯地睁着大眼，微张小嘴，尚带着纯澈和懵懂。

这不是那日神元分离的小龙吗？

第四张，是更小的小龙，蜷成一团，香香甜甜地趴在粉嫩的柔夷里，眼睛半睁不睁。

只是这张看起来幼嫩许多，像是刚刚出生的模样，鳞片不显，犄角处尚是平滑无异。

“好生可爱，”我禁不住赞叹一声，余光打量着陛下的耳根，却见那处红了个透：“公主生性纯澈可爱，诞得陛下此相，理当如此。”

“可爱？”

他喃喃轻念，指尖拂过第五幅画，上只有一对儿珠串，写着“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那“玉”字，被人用丹砂重描几笔，端正如碑，鲜艳似火。

造化弄人，殿下一生伤之由此，悲之由此，这区区的五幅画，正释了它的本意。

“我曾日夜惦念的生母，得而复失，过去的记忆也不大清晰，仅留下只鳞片爪，沧海遗珠，这些遗物倒算的上少有的慰藉了。”

少年的眉眼温软下来，那画被收入袖，他拿起锦袋探了探，最后释然一笑。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想，我的殿下，他已然得到了爱。

一个母亲毫无保留，细细密密，能融化他封冻的心，带给他温暖的爱。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