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近水楼台的赢家

三十岁的生日，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大生日了，卫青如今又官拜大将军，本是该大半特办的，说不定刘彻还要派人来送贺礼的，可卫青这样窝在小小山谷中，悄悄地过，实在是有失身份了。

卫青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个生日罢了，有你还有孩子们陪我过，就够了，至于姐姐他们，贺礼我已经收下了，等过年时，再请他们一起来府上聚聚吧。”

几日后，也就是八月十七，是卫青的生日，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中秋佳节，否则卫青这样在中秋节前夕跑路，且短时间内还不回去的做法，可是会引人诟病的。

钟情谷里花草丛生，一步一景，美如画卷；亭台水榭精巧不工，珍禽异兽闲庭信步，明珠灯盏沿路逶迤，苍竹翠柏摇曳婆娑，坐落其间的玉衡居更是精雕细琢，比之皇家园林，除了规模小巧，用心用料半点不逊色。

玉衡居前，粉雕玉琢，身形矮小，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卫伉在李叔等退役兵卒的簇拥下静静等候，眼见卫青与伊泠玉各自抱着个襁褓缓步走来，顿时眸光大亮，快步上前相迎。

卫伉在二人三步远处行礼叫道：“爹爹，娘亲，你们终于来了，可是让伉儿好等！”

过几天就是卫青的生日了，卫子夫听说他们要一家人过，就特意给卫伉批了几天假，让他回家给父亲过寿。正巧卫广昨日也要来钟情谷，卫伉不想做电灯泡，妨碍卫青与伊泠玉一路上的亲近，就带着奶娘下人和行李先一步跟着卫广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不疑呢？”边往钟情谷里走，卫青问道。

卫伉撇了撇嘴，就知道来了钟情谷，自家爹爹的注意力就要被那个讨厌的卫不疑给吸引走了，干巴巴地道：“他一大早就缠着七叔去训练营玩了，连午膳都没回来吃，郭姑姑不放心，已经去看了，过会儿应该就会带着他回来了。”

卫青诧异，看向伊泠玉，却见伊泠玉略带无奈地笑道：“不疑那孩子，不愧是郭解师父的孙儿，天生的练武苗子，才刚会走路，连话都说不利落，就缠着李叔他们比划招式，连我也被抓了壮丁，教他使暗器扔石子呢。你把训练营放在钟情谷，还让卫广来看着，可不是给了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隋家在茂陵安稳落户，这几年在卫青的庇护下，生意做的越发大了，比之当年在清河也不逊色多少，只是长安城中势力驳杂，经过刘彻和诸多世家贵族的清洗，他们这种外来者的势力再难插足其中。多年来在长安城里安插的产业早已十不存一，唯一坚挺下来的青玉坊，也是落魄了很多，再加上没有如当年红尘那般出色的花魁，已是泯然于众多歌舞坊，再难出头风光了，情报网也就凋零缩水，不成气候了。

原本这都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如今的隋家已经和当年的隋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刘彻的禁侠令下，江湖凋零，游侠不存，隋家已然决意转型，放弃游侠世家的传承，安安心心地做个寻常商贾，也不图谋个富可敌国，只想闷声发大财，攀上卫青这棵大树，让后世子孙走上仕途，彻底脱离商贾这个低等行列。

但这次卫青回朝，官拜大将军位，三子皆封侯，出的风头太大了，再加上刘彻已经悄悄给卫青透露了口风，就在这一两年间，会册立刘据为皇太子。到时候，腥风血雨必定会铺天盖地袭来，卫家到底没有什么根基底蕴，全靠他的军功和卫子夫的荣宠支撑，可自古外戚难做，刘彻又是最讨厌强势外戚的，如今信任荣宠又在，可日后呢？难保有一日，刘彻不会对卫子夫冷了情谊，或是对卫青起了猜忌杀心，到时候，卫家该如何是好？

卫青已经答应了伊泠玉，会好好地陪着她，自然不想平白折在朝堂争斗，君臣博弈中，再加上要给卫子夫刘据母子一条退路，故而卫青与虚稹展开了新的计划。

卫青将这场战争里，牺牲兵卒家中无所依靠的孤儿们聚集起来，择优选取，编入私人卫队，交托给虚稹，让他用隋家训练暗部的方法训练这些孩子的体魄身手，并请人来给他们教授文字，根据他们的天赋，决定日后的发展。

经过两个月的初步摸底，或文或武，资质最优者，编入风卫，日后由卫青筹谋，走仕途，谋个一官半职；资质次等的，编入云卫，学成后交由隋家，行商天下，在大汉各郡各县发展产业；除此之外，所有的女孩则单独编入星月卫，除了最基本的文采武功外，她们还要学习各种技艺，高深如琴棋书画，杂学如针线烹饪，也不强求她们学成后做些什么，有意效忠者，视情况插入宫闱与世家中，无意或是本事不足的，也可以凭借所学，谋个生计，就是想要嫁人生子，卫青也能给她们找个良配安稳度日。

当然，若是风卫云卫中的男孩子胸无大志，卫青同样也不强求，全凭自愿。就是给他们铺好路，扶持他们上位了，除非真到了绝境，他也不会去动用这份人脉，甚至到时候这些人忘恩负义，袖手旁观，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伊泠玉知道卫青这番筹谋后，却是笑他，这看着不像是要培养部下，给卫家增添底蕴与后路，倒像是在开孤儿院，给人养孩子。

卫青笑了笑，也没有反驳。

或者说，一开始，他的确是想要培养出隋家暗部那样只为效忠，无惧生死的死士的，但看到那些孩子，想到他们的父兄都是为了大汉而战死沙场的，他就于心不忍，权当是为了那份袍泽之义，尽量善待他们的亲眷子女吧。

至于所谓的后路，卫青只能希望，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为此，他愿意做个谦逊安分，为皇命是从，甚至是交出兵权的傀儡大将军，卫家族人，他卫青的想法无疑很天真，竟然把一族之存亡，寄托于君王的善心，但伊泠玉并没有戳穿，她喜欢的卫青，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冷漠，都始终保留着最初的那份善良与柔软，她也愿意为了维护这份柔软善良而付出一切。历史不可改变，但她却可以暗箱操作，弄些小动作，竭尽全力保也会尽力约束，绝不让人抓到把柄，全心全意做个让刘彻满意放心的外戚。

住卫氏一族，再不济，她也要保护好卫青的几个孩子不受伤害。

故而，训练营就这样在钟情谷落户，卫青特意在钟情谷最深处，玉衡居十里外修建了个营寨，交由隋家的几位师叔训练看护，卫广则作为负责人，或者说是卫青的眼线，总督训练营。

而这，恰恰给了好武的卫不疑机会，短短时日，就像是如鱼得水般，整天赖在训练营，都不想回玉衡居了。偏生他年纪又太小，打不得骂不得的，更不可能真的让他和训练营里那些至少五六岁的孩子一起训练，可把卫广和几位授课的师叔给愁坏了，每次都只能让郭怡去把他抓回来。

或许唯一算是好消息的就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卫不疑越来越熊，不听管教，在与他的斗智斗勇下，郭怡不再心伤家人的惨死，身体康健（一天几顿地打卫不疑），面色红润（被气得），性格也越发开朗健谈（教育卫不疑或是抓着伊泠玉吐槽卫不疑的熊），呃，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眼见夕阳缓缓西落，郭怡和卫不疑还不见回来，伊泠玉和卫青都有些着急了，于是打算把卫登卫伊交给奶娘照看，亲自去训练营查看。

“伉儿，你还没去训练营看过吧，不如我们一起去？”伊泠玉试图把卫伉也拐走。

卫伉却连连摇头，很是抗拒，“我才不去呢，那有什么好看的，我还要温习功课呢，还是你和爹爹一起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用晚膳。”

卫伉并非重文轻武之人，也很向往战场厮杀，但他真的对一群小孩子训练打基础毫无兴趣，他更想去看羽林卫或是禁卫军的训练，那才让人热血沸腾。哼，他才不是卫不疑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小小的一个训练营，居然流连不舍，太小家子气了。

卫伉坚持，伊泠玉也无可奈何，只能与卫青共乘一骑，漫步在山谷丛林间，畅想当年初次在钟情谷游玩的场景。

“说起来，你给我雕的那个木雕小像，到底放在哪了？怎么我找不到了？”伊泠玉窝在卫青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身下汉血马头上的鬃毛，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年卫青与伊泠玉钟情谷一别，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悄悄地给伊泠玉雕了个木像，后来还被暗香发现了，这才说破了他的心事。不过那个木像其他地方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半点细节都没错漏，却唯独重要的五官长相，却没有雕出来，完全是个无脸女。卫青说，那是在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他并没有看清她的容貌。

伊泠玉却是不怎么相信，毕竟那时候她虽是易容，可用的的确是她真实的相貌，与现在这副躯体相比，无非是年轻了几岁。

卫青没想到伊泠玉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我刻上了面容，将之放在匣子里，埋于梅花树下了。”

伊泠玉眉头微跳，也顾不得去问是哪里的梅花树了，只觉天雷滚滚，卫青这是什么骚操作呀？埋下一个木雕，指望来年能长出好多个木雕？还是若干年后，能在树下真的捡到一个梅花精灵呀？

等到了训练营，还没进去，伊泠玉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思及先前她说卫不疑近水楼台先得月，忍不住扶额，的确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不是卫不疑不好说，眼前这两人，倒是妥妥的了。

却见不远处，一身杏色衣裙郭怡，正在给一名低下头颅的男子轻柔地擦着汗，那认真专注的眼眸里，满满地都是温柔如水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