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进行时1

元朔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吉日，宜嫁娶。

鸡鸣外欲曙，新服起严妆。着我绣夹袄，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覆，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芊芊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妆成！”

从早上五点就起床开始梳妆打扮，直到现在临近中午，才在卫子夫的验收下听到这两个标志着结束的字眼，伊泠玉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感觉被折腾了一上午，俱疲的身心一下子活了过来。

今日是伊泠玉的大喜日子，卫子夫和栀桦早早地便来为伊泠玉上妆，自己倒是打扮地略显素净，此时看伊泠玉这副模样，都是好气又好笑。

“你呀，还是这副不耐烦梳妆的性子。”卫子夫虚点了几下伊泠玉的额头，无奈道。

伊泠玉瘪了瘪嘴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冲铜镜里看，想要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可惜，这个时代的镜子还是用黄铜打磨而成的，模模糊糊根本看不真切，只能全凭想象。

汉朝的婚服遵循周礼，奉行阴阳平衡的思想，以黑色为主体，上面是长到小腿的黑色深衣，下面是曳地红色襦裙，衣领和袖口都以红色镶边，其上再绣吉祥如意回纹，衣襟和宽大的袖子上则是红线绣着上古凤凰展翅纹，以后世的眼光看，是喜庆不足，端肃有余。

满头青丝梳成中分圆髻，没有其他的饰品，只戴着个赤金嵌红玛瑙凤凰开屏冠，凤凰口里还衔着两串米粒大小的红玛瑙珠子串成的流苏，双耳坠着赤金石榴花红玛瑙耳环，藏于宽袖中的手腕上戴着几对金镯手钏，莹润的葱白手指上染着殷红的丹蔻，衬得皮肤越发白腻。

珍珠敷面，胭脂透红，黛笔轻扫远山眉，唇瓣一点而朱丹，分明是个清秀面容，竟是被打理得有了七分颜色，妩媚端庄，令人眼前一亮。

栀桦则收尾做最后一道工序，亲自给伊泠玉戴上了一方金丝勾勒的红纱以蒙面，只露出灵动的一双眉眼来。

西汉时期崇尚周礼，简约古朴，亲近自然，不仅婚服和凤冠简单，后世影视剧里常出现的红盖头也还没有出现苗头，寻常百姓家的新娘子都是大大方方见客敬酒的，哪怕是重礼仪的皇家贵族，也不过是薄纱敷面，以示郑重。

“这面纱就不用戴了吧，”伊泠玉摸了摸脸上的红纱，“时间尚早，等出门时再戴就成了。我现在好饿，快快给我拿点吃的来吧。”

栀桦无奈，只能把红纱取下，并冲在收拾首饰衣物的两个女使道：“没听见你家娘子的话吗？速速把午膳取来吧。”

“诺！”其中一人应承道，随即便出门去取饭菜了。

伊泠玉身边的贴身女使本是袭香与暗香，可如今时移世易，袭香成了这梅苑的大管家，还要料理这两年陆陆续续置办的产业和生意。暗香如今与伊泠玉姐妹相称，又是卫青的义妹，身份逐渐贵重，而且还是梅华食肆的幕后东家，身价不菲，每日里越发忙碌，已经很久没有随侍伊泠玉左右了。

在江都城的这段时间，反倒是玉玲珑跟在伊泠玉左右，可她毕竟是伊泠玉认的侄女，以前年纪小也就算了，如今也快十三岁，在这富贵繁华的长安城里，已然是待嫁的年纪，该在家娇养着相看，立起规矩来了，故而袭香给伊泠玉又挑选了两个机灵能干、安分知礼的女使，赐名白羽、素纱，准备让伊泠玉带到隔壁卫府去。

这厢卫子夫和栀桦陪着伊泠玉用膳闲聊，外头却是忙忙碌碌，梅苑上下几十个下人在袭香的差使下忙得头昏脑涨，片刻不得歇，就是玉玲珑也是忙着给袭香打下手，四处传话跑腿，好在婚礼是在傍晚举行的，还有时间布置调整，清点检查一会儿随行的车马物什。

梅苑这边，姑且可以看做是头次办婚礼而紧张瞎忙活儿，隔壁卫府却是真的热火朝天，四处弥漫着紧张忙碌的氛围。卫君孺和卫少儿全程筹备婚礼，可事到临头，总觉得哪哪都不对，恨不能重新布置，把满府的下人指使得脚不沾地，就是内外管家卫步和盈袖也是忙上忙下，在各个库房里翻检所需之物。公孙贺和陈掌作为姐夫，则是在门口待客，负责守卫安全。

婚礼上最重要的宴席，则全权由暗香操持，一大早就带着主厨紫衿等人埋首厨房，精心烹制起宴席上的数十道佳肴。

卫青和伊泠玉不欲大办，可以卫青如今的身份，他的大婚，又怎可能不引起轩然大波？只是熟悉他的朝臣都知道他低调，从不结党，也不大宴宾客，既然没收到请柬，就不会不请自来，派人送来份贺仪，道一声恭喜足以。哪怕是那些，与卫青关系略显亲近的同僚，也是亲自送礼，在府上喝杯茶水，吃些点心，不过午后就告辞离开了，很有眼色地并不留下参加婚礼。

虽说宴请的人不多，可粗粗一算，也有三四十号，再加上都拖家带口的，足足一百多人，接待的活儿都交给了公孙贺和陈掌，外加自来熟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公孙敖和东方朔，再有卫广周旋，外加虚稹和他带来的一众隋家好手帮衬，倒是丝毫不曾冷落，就连那些女眷和幼童，也有卫青寡居的长嫂侄女等人招呼。

“小舅，去病表哥呢？”一道清脆温柔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宛如清泉般流淌进人心里，瞬间平复了毛躁的情绪。

说话之人是个身着水绿色描银花的长袖对襟衣，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正是跟随卫子夫前来参加婚礼的大汉卫长公主刘玥。

卫广听了也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墙角那群或是谈天说地，或是投壶玩耍的少年，扫视了好几遍，就是没看见要找的人，顿时也是纳闷了。

“去病呢？不是让他带着这些小郎玩儿，怎的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刘玥闻言，明亮的双眸骤然变得黯淡，嘴角挂着的笑意也勉强了几分，心底有了个不好的猜测。他该不会，是为了躲我，这才跑了吧？

思绪回到大半个月前，刘玥把入宫见刘彻的霍去病堵在游廊的场景：

“去病表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两年你去哪儿了？一切可还好？我，我甚是担心你。”刘玥又惊又喜，担忧之余，又显羞窘娇怯，白皙的脸颊都晕染上了三分绯色。

无奈霍去病是个钢铁直男，根本没有看出刘玥的小女儿心思，只当这时例行询问，回来的这些天，和他说这些话的人不知凡几，刘玥也并非特例，随口道：“长安待着无趣，我就各处游历，玩耍玩耍，改天有空了，我再和你讲讲路上的见闻，权当是给你解闷了。”

这话让刘玥很是高兴，她巴不得霍去病与她多多相处，好让她更加了解霍去病，只是现下并非说这些的时候，情势紧急，好不容易逮住了霍去病，于是她也顾不得矜持，略显急切地直白问道：“那去病表哥，我这正好有件事想要问你，我，我听母后说，你不想迎娶公主，是吗？”紧张又害怕地看着霍去病，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生怕霍去病说出她不想听的话来。

然而霍去病完全不懂她的心，说出的话比她预想的还要来得残忍：“何止公主，我连我母亲推荐的那些贵女也一个都不想娶。玥儿，我实话告诉你，这次我在江都城遇上了个小娘子，觉得她很是有趣，有心想要娶她为妻，可惜，我和我母亲说了，她居然嫌弃人家出身，不肯答应。哼，这算什么？卫家当年是什么身份？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母亲居然还嫌弃起了商贾？反正我不管，她同不同意，我都不会放弃的，我……”

刘玥完全傻眼了，没想到霍去病竟然这么快就有心上人了，苍白着小脸，眼里满是绝望与哀伤的泪光，她忍不住打断了霍去病对她的诉苦：“表哥，你可知，我一直心悦你？”

霍去病：“！！！”

霍去病目瞪口呆，大脑当机，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想到刘玥居然会对他说这话。

那之后，霍去病便仓皇而逃，独留下刘玥形单影只，在原地黯然落泪。

自那日起，霍去病便再没有入宫，就算刘彻或是卫子夫召见他，他也是用生病来推脱，这次好不容易借着卫青大婚，刘玥跟着卫子夫得以出宫，还以为可以见到霍去病，再和他好好说说话，可没想到，霍去病居然遁了。

不过刘玥是真的误会了，霍去病并没有躲她的意思，或者说，起初几天是有的，所以才拒绝入宫，免得又被刘玥堵住。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又时常跑到卫府，借着给婚礼采买的由头，偷偷拐带玉玲珑上街玩儿，那件事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就是见着刘玥，也没有任何异样情绪。现在之所以会溜掉，完全是为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