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来世

张千零那看似铿锵有力，实则无奈至极的质问让沐九狐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呢，时至今日，又能再说些什么呢？

明明一开始是自己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接受，于是一遍遍的质问他，仿佛这样就能避开什么似的。

可当他真的说出了一切后，自己却反而变成了个词穷的哑巴，什么也说不出口，说什么也都显得苍白无力。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无措，张千零忽然浅淡一笑，目光再度落在她的脸上，嗓音低沉。

张千零“小狐狸…一直都是你…抛弃了我…”

真奇怪啊，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可就是那看似简单的几个字拼凑在一起，再从张千零口中说出，竟让沐九狐胸口没来由一滞。

仿佛堵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压抑，难受。

好像只要她低下头，下一秒眼中就会流出泪来似的。

沐九狐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太过情绪泛滥的人，她总是静默的，阴郁的。

极少有大喜大悲之感，可这才不过短短的半天，她却仿佛是将这短暂的人生再重来了一次似的。

当初的那些苦痛，灰暗，亦或是失落，都在不知不觉时朝她涌来。

沐九狐“…对不起…”

沐九狐这样回答了一句，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话，只是在那样一个时刻，她最想说的，最该说的，大概也就只有这样一句话了。

她对不起的，又哪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他们之间的账，恐怕早就已经算不清了。

若真要细细去深究，那多半也是她欠的多些。

也许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一切的确是很让人难以接受，所以沐九狐的一时情绪低落失控是正常的。

可若要是抛开所谓家族宿命，再去重新看待这一切，便会发现，张千零如今的一切，似乎都是因为沐九狐。

因为怕自己给不了她幸福和想要的生活，所以选择了静静做个守护者。后来则因为知道她已心有所属，所以默契的选择了从不打扰。明明已经远离了这一切，到头来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卷了进来。

又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爱。

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而这爱也有千千万，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和能力都有所不同。

而对于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张千零而言，这就是他的爱了。

不动声色，却又伟大如斯。

都说爱意袭来人低眉，古人诚不欺我。

相比起沐九狐此时的低落情绪，张千零反而显得看开了许多。

张千零“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这世间万物究其根本，不过一个愿意二字罢了。”

张千零“这一切选择，不管起因为何，但终归都是我愿意的…”

张千零“你也不必想太多…反而让自己不好过…”

张千零“作为俗人，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去承认所谓命运的奇妙。”

张千零“真假，是非，向来难辨。”

沐九狐“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怨？”

不愿这命运多舛，不愿这生来便无可避免的宿命？

张千零“怨，可也已怨过了。”

他并非是不怨，只是怨过了，也就只剩下接受了。

张千零“仔细想想，命运这东西吧，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张千零“若说以前年少总对自己的经历和宿命感到不公，可想想这世上还有一个你和我是同样的经历，那我又还有什么理由埋怨呢？”

他又不是一个人，他所走的路是张家那么多的前人都曾经历过的，更何况相比起那些老人，他倒是显得幸运了不少。至少他接受的非人训练，在此世还有一个沐九狐能和他一起。

他没什么好埋怨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千零的话说得淡然无比，好像真的毫无破绽，早已看破一样。

可说到底，若是真动了心，便不可能如此淡然。

他亦不例外。

只是该从何说起呢，他不是没想过去争取，比如在当初就像现在这样，将一切都说出来，在一起尚未稳定下来时，也许还能有所转机。

可临了，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既是命运千变万化不可捉摸，那既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变化呢。

他从小就听人说，张家人生来便情缘寡薄。

所以，说不定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缘分不够呢？

他是个一生都会同天斗，同命斗的人，永远都会延续这无休无止的争斗。可有时他也不得不去相信这世上的确有许多事，非人力可为之。

再说，他本就是个阴煞之气极重的人，加上祖上便一直接触非常之事，也许…离他远一点，少一些羁绊，也不失为好事吧。

张千零“我选择将这些话告诉你，并非想从你那里得到些什么，只是觉得也许这是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张千零“你知道的，我真正想要的，你们都给不了…”

是啊，他想要的，谁也给不了…

毕竟谁也没有能力将一切倒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事可以重头再来。

沐九狐“抱歉…”

沐九狐有些愧疚，自己竟然会那样去揣度他的心思，结果他却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

听到这话，张千零反倒是扯起嘴角笑了笑。

张千零“若真是感到抱歉，不如补偿吧。”

沐九狐“补偿？”

张千零“对，补偿。”

张千零语气平静，接过话再次重复道。

沐九狐“…什么补偿？”

沐九狐想不出以现在的自己，能补偿给他什么东西。

张千零“既然今生你我之间大局已定，不如就将你的来世补偿给我吧？”

沐九狐“来世？”

沐九狐有些意外他的话，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今生来世之说，人死后不知魂归何处，又岂会有来世之说？

张千零“对啊，来世，怎么？你不愿意？”

沐九狐“不是愿意与否的问题，而是…来世之说…实在飘渺…我…”

猜到她心中的顾虑，张千零勾了勾嘴角，颇有把握开口。

张千零“不用担心，我啊，命硬，一定可以活到咱们来世再见…”

张千零“我们，定还会再见的…”

张千零“怎么？你可答应？”

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沐九狐忽然笑了，左右今生尚且不知会是是何下场，何况是来世。既然他都不怕，那她又有什么好推辞的？

若是连答应都做不到，未免太过小心畏惧。

沐九狐“好，我答应你。”

今生错过的，未曾做到的，统统在来世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