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大约是天气落了雨突然转凉，席卷而来的寒冷和心中的疲惫让独自回到府上的沐九狐渐渐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夜里漫天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散去，月华流动，铺满云阶。

窗前摆了几只古砚，里面装了深浅不一的雨水，张千零正坐在那里发呆，兀自歪着头，依着回忆轻敲砚沿，拼拼凑凑的调子能勉强听出是一首古调。

那是以往沐九狐还生活在江南时听过的曲子。

他又怎么会这些东西？沐九狐心中不自觉有些诧异，却又好像说不出有什么具体不对的地方。

她忽然就那样抬头来看向他，而张千零也有所感应似的回过了头直直望着她。沐九狐心中一愣，只觉得在那一刻，眼前的男人突然似水如云，一双深邃的眼眸落尽九天之碧。

沐九狐“师傅…”

恍然，脑海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的画面，过去的一切就如同浮光掠影般攸然而逝，沐九狐想要勉力去抓，却只余两个字从口中喃喃而出。

她的声音很轻，飘渺不已，散在空气中分明是毫不起眼的。

可听到这两个几乎是错觉的字眼，张千零却整个人微微一顿，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乱，曲调也一时变得错乱。

张千零“什么？”

他状似不解的反问，像是没听见她到底说了什么似的看着她，目光中还很是迷茫的样子。

而见此情景，沐九狐连忙回过了神，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摇了摇头。

沐九狐“你在干嘛？”

她刻意避开了他的追问。

张千零微微一笑，手却渐渐冷了，一点一点地松开，那指尖像是浸过冰水一般，无声就滑落过面前的古砚。

张千零“你一回来就睡到了现在，阿生很担心，为了让她安心待着不来捣乱，我只好自己来守着你了。”

张千零的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好像一切都是阿生的锅似的。

沐九狐淡然一笑，看着他反问。

沐九狐“当真只是阿生担心我？”

张千零“不然呢？”

张千零神色淡淡，不避不闪的看着她。

沐九狐“我还以为，你也会担心我呢？”

她故作惋惜地撇了撇嘴，好像很是遗憾的样子。

沐九狐“原来，只有阿生担心我。”

听到这话，张千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眼神望着别处不肯看她，脑子飞快运转着，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勉强可以圆谎的借口。

张千零“谁说的，那个，阿生代表的难道不是民心吗？”

他说得一本正经，连关心都说不出来，只是硬邦邦的。

沐九狐听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上下打量着他，疑惑开口。

沐九狐“什么时候起，阿生都能代表民心了？有的人不是一直觉得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吗？”

没想到沐九狐会说得这么直白，张千零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却撞入那双此刻尤其深亮的黑眸，愣了愣，而后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张千零“的确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才会担心另一个傻子。”

可他如今这样为了一个固执的傻子，忘了自我，又如何不算是个傻子呢？

说到底，都是痴傻人。

沐九狐“想不到你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如今都学会暗戳戳骂我傻了，可真是世风日下。”

沐九狐说着又是撇嘴，目光暗暗落到张千零身上，略带调侃。

张千零“世风日下，也比某些人胡乱叫人好吧？”

张千零一时嘴快，便脱口而出，随后又立马一愣，想要收回已然太迟。

沐九狐“哟，你刚刚不是还没听见吗？怎么现在又知道了？”

沐九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好像就是要看看他会不会跳脚。

张千零“懒得理你，永远都是一堆歪理，逞嘴上英雄。”

沐九狐却昂首挺胸看着面前的人。

沐九狐“嘴上英雄怎么了？好歹也是个英雄啊，这还分三六九等不成？”

张千零摸摸鼻子，心里对沐九狐的不念交情有些不满。

张千零“差不多得了，你知道我说不过你的。”

沐九狐抬头看着他，那笑还挂在脸颊上，却似有万点霜花黏在眉睫，抖落出了无边潋滟。

沐九狐“好吧，既然你开口服输了，那我也就大度一点吧。”

她说完从床上起身下地，施施然行至桌前坐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才慢悠悠继续开口。

沐九狐“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的，我这个人啊，命大的很，阎王爷眼下暂时还不想收我。”

听着她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语调，张千零眉头不自觉一皱。

张千零“你这丫头，几时叫人省心过？”

沐九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总那么草木皆兵干嘛。”

张千零“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这次去汪家又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关心她的，不然何至于追问这些。

沐九狐转了转手中杯盏，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慢慢开口。

沐九狐“也没什么，整个过程还算顺利，除了一开始时碰到了九门中人，又一次败坏了自己的形象之外，后续发展还是可喜的。”

张千零“九门？他们怎么会和汪家有牵扯？”

沐九狐“不过都是汪城的手段罢了，想试探我，同时也想试探九门中人。”

沐九狐说着高深莫测一笑，仰头饮尽杯中的水，清润的液体划过喉咙，恰到好处的缓解了口中的干涩。

沐九狐“不过他没有成功，我这么聪明，当然是完美通过考验了。”

听她如此得意的话，张千零心下失笑，板着脸回了一句。

张千零“自卖自夸。”

沐九狐“我怎么就自卖自夸了？难道我不聪明吗？”

沐九狐瞪了他一眼，说起自己当初的经历。

沐九狐“当年我在沐家，可是公认的天赋异禀，你少瞧不起人。”

闻言，张千零看着面前的人，难得没有再反驳。

的确是天赋异禀，他记得那时候，她是聪明的。

聪明伶俐，重情重义，是缺点也是优点。

沐九狐“这次我还从中做了点文章，打算借汪家之手好好教训裘德考一番。”

听了她的话，张千零却没有表现的多么惊讶，毕竟那的确是她的风范。

他更关心的，是之后的事。

张千零“汪家除掉裘德考之后呢？你还要做什么？”

他知道，沐九狐绝对不是会轻易就满足的人，可眼下的她看起来轻松不已，好像之前那些压着她的事都消失了似的。

所以他可以断定，她一定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而这个打算，定然不简单。

果然，在听到他的追问后，沐九狐手上动作一滞，而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沐九狐“之后？当然是继续除掉这个碍眼的汪家了。”

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