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谢纯带着不安与纠结走入苏宅之中，可方才入了梅长苏的卧室之内，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她心中不由得大惊，立刻迈开脚步，循声向前跑去：“苏哥哥！”她紧紧地抓住了梅长苏的手臂，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另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为他条理着气息。

“先……先坐一下吧。”谢纯看着梅长苏那如同白纸一样的脸色，心中不由得大惊，她支撑着他摇摆的身子，正要向前走去，手却被梅长苏紧紧地抓住。她愣了一下，再抬起头去看他，却见他带着几分无力的摇了摇头，过了好半晌，才开口说道：

“卫峥……卫峥的事情，你知道了吗？”“嗯。方才入城的时候，听列将军讲起过。苏哥哥，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知道，你不会看着卫将军不管的。可那悬镜司的地牢，实在不是我们能够轻易闯入的地方。况且，这么多年来，赤焰的案子成为了陛下心中最大的逆鳞，他根本不可能宽恕卫将军。还有景琰哥哥，景琰哥哥现在还在宫里，万一……”

谢纯听他提起卫峥的事情，心中不免浮现出无限的担忧与不安。她看着他那苍白的脸，却仍旧忍不住将心中的问题和盘而出。梅长苏的一双淡眉蹙的很紧，他用力的摇了摇头，抓着谢纯手的冰凉的掌心似乎收的更紧了些。他侧过头去看这谢纯，有些费力的说道：

“还不只是这些。这段时间你们在外，我尚在病中，好几日昏昏沉沉，期间还有静妃娘娘的事情。现在我没办法同你一一说明，我们必须……得赶快见到景琰，绝不能让他冲动行事。”梅长苏的呼吸似乎都随着他的情绪变得急促起来，谢纯觉得他几乎连喘息都是那样的困难。她心中不禁多了几分不安，带着几分担忧的看向他道：

“苏哥哥，你的身子……”“先别说这么多了，你快同我过去。”梅长苏打断了她的话，同时松开了她的手臂，迈步先走在了前头。谢纯看着他的身影，眉心一蹙，却也只得随着他自长长的密道中走向靖王府内。

看着自那边缓缓打开的门，谢纯的心中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她看着萧景琰自石阶款步而下，目光中却带着十足的冷意，与以往那般大有不同。她知道，他定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只是……

“景琰哥哥。”谢纯快步跑上前去，开口唤着他。萧景琰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轻轻点了下头，并未答话，只是看着一旁的梅长苏，开口说道：“先生找我来何事？”“殿下方才从宫里出来，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要找苏某商量吗？”梅长苏看着萧景琰的脸色，心中不由得一沉。一旁的列战英已经急忙开口应了下来，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谢纯看着萧景琰的脸，他的目光中冷得如同寒冰。那样的目光，她已经多年未曾在他的脸上看到过了。

“无论我想出什么样的办法，营救卫峥，必须由靖王殿下亲自来实施。这么多年，殿下为了赤焰之案，受了多少打压和委屈？如果此时挺身而出，必定会惹恼皇上，失去恩宠在身的大好局面。”梅长苏的话传入谢纯的耳中，却让她整个人不由得一愣。她回过头去，几乎是带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梅长苏。她实在不相信，方才的那些话，原是从林殊哥哥的口中说出。虽然……她知道，他所言句句属实。可那是卫峥啊。是他最最信任的副将卫峥啊。

谢纯的眼眶骤然红了，她看着萧景琰，他的脸色仍旧冷如冰霜，几乎是毫无一丝波澜的开口说道：“这个不用再费心了。今天在御前，我已经因为此事惹恼过父皇、现在才想起来往后躲，怕是来不及了。”“今日殿下能够全身而退实属侥幸。只要卫峥还被关在悬镜司，誉王就始终占得先机。无论殿下用什么方法营救卫峥，都会落入他们的圈套，难道殿下不明白吗？”

梅长苏的语气激动而恳切，他看着面前的萧景琰，目光中充满了迫切。谢纯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从他眼底流露出来的真情。毫无疑问，他希望他放弃，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个我当然明白。赤焰旧案，是横在我和父皇之间最深的一根刺。夏江以卫峥相激，就是想让父皇明白，我的心中还怀有旧恨。一旦给了我权势和地位，我便是一个对父皇有威胁的皇子。因为在当年的那个案子中，责任最大的，便是父皇他自己！”萧景琰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吐出来。他的身子绷得很紧，目光一直看向前方，一双明亮的眼眸中此刻却满是隐忍的怒意。

谢纯看着他的身影，十三年前那个倔强的萧景琰与今日他的身影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当年，她既然选择与他站在了一起。那么这一次，她当然也还会同他站在一处。她不知道梅长苏到底为什么不肯答应前去救助卫峥，可她明白，景琰哥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看着卫峥落在夏江的手里。因为那是林殊哥哥的副将，是他最为亲近和信任的人……

“殿下，殿下！”梅长苏带着嘶哑的嗓音传入谢纯的耳中，她转过头去，看着他那充满伤痛的眸子，心中只觉一阵酸楚。泪水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心中的情感却忽然变得分外复杂。她没有办法相信林殊哥哥会因为利益而置卫峥于不顾，可听着她方才的话，却又让她不得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谢纯不明白、更不能理解。她看着萧景琰缓缓地向着石阶上走去，只慢慢的跟随着他的脚步。他的背影显得格外的坚定，却又格外的孤独。忽然，萧景琰拔出了列战英腰间的腰刀，迅速挥刀斩断了悬挂在密室门前的铃铛。

“景琰哥哥！”谢纯心头大惊，下意识的去拦他，可那铃铛已然应声落地，只剩了一阵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挡狭长的密室之内。萧景琰仍旧没有答她，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跪在地上的梅长苏。他的眸中有愠色，却也有几分隐忍的失落与伤痛。他看着梅长苏，沉声开口道：

“我曾经以为，苏先生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谋士。没想到此时才看清楚，你也是动辄言利，眼中没有天性和良知的人！我若是依从先生之意，割舍掉心中所有的情义，一心只图夺得大位，那我当初夺位的初衷又是什么？一旦我真的成了那般无情到令人齿寒的人，难道先生就不担心，将来我为了其他的利益，也将你辅助我的情谊抛诸脑后吗？事到如今，你既不愿援手，我也无话可说。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萧景琰之后何去何从，就不劳梅宗主费心了！”

萧景琰的语气坚定铿锵，字字恍若掷地有声。谢纯看着他那阴沉的脸色，看着他那充满怒意的眼眸，心中只觉泛起了无限酸楚。她转过头去，看着仍旧是图想要去阻拦的梅长苏。他那温柔从容的眼眸中，此刻已满是急切。饶是灯光如此的昏暗，她也仍旧能察觉到他脸色的苍白。她下意识的上前想要拦住萧景琰，再给梅长苏一个解释的机会，可还没等她开口，自己的手腕已经先被陷阱萧景琰地攥住：

“纯儿，走！”他话音落下，半拖半拽的将她整个人自密室当中拖出。谢纯心中一紧，还不等得及她回过头去，密室的门已经被列战英关上。萧景琰一路拉这谢纯走到了靖王府的一处高台之上，她这才发觉，原来外面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列战英看着萧景琰与谢纯，眉心轻轻蹙起，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谢纯的身上。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先下去，自己则默默地站在了萧景琰的身边。

“纯儿，你回去吧。”萧景琰看着满天的大雪，慢慢的松开了谢纯的手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目光中那所有的情感几乎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几分空洞。寒气自谢纯的面上扑来，她缓缓地垂下了眼眸，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诧之色，只是带着几分随意的抬起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开口说道：“景琰哥哥知道，我不会走的。”

“你也知道，不管谁来说什么，我都不会对这件事情袖手旁观。”萧景琰并没有去看她，一双手却依然紧紧地攥成了拳。他看着满天茫茫飞雪，感受着迎面吹来的股股寒风，只觉自己的整个心，一如落入了这冬日残酷的冰雪之中，没有一点温度。“我并没有打算劝景琰哥哥什么，接下来，你怎么说，纯儿就怎么做。哪怕你决定现在冲入悬镜司的地牢把卫将军劫出来，之后我们一起亡命天涯；或者一起接受夏江和陛下的审判，纯儿都跟你一起。景琰哥哥，从那天你把金钗插到我发间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不管是生是死，你都不能抛下我。”

谢纯的眼眶泛起了红，方才擦去的泪水再次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几乎没有一点波澜。她也在看着漫天的飞雪，看着整个大地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天地之间都仿佛没有一点杂质，正如同……她眼前的这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