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听到梁帝的话，谢纯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萧景琰的身影，他微微拱了拱手，正要开口时，谢纯已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她深谙萧景琰的性格，既然开口来求，想来定是要一个结果。可若是在因此惹得梁帝不悦，岂非成了得不偿失？故而她忙抢在萧景琰之前，先轻轻笑了笑，柔声开口说道：

“陛下这不是刻意让景琰哥哥为难吗？大不敬罪乃是重罪，依照我朝律法，唯有圣上才有权恩赦。景琰哥哥纵使身为郡王，到底有难为之处？此人既于静妃娘娘有半师之谊，陛下何不下一道旨意，免其流放之罪，一来可显圣恩浩荡，二来可慰佳人之心，如何？”她言语微微上扬，语气中颇带着几分玩笑之意，梁帝看着跪于地上的谢纯，又看了看一旁的萧景琰，不禁轻轻笑了一声，伸手虚点着谢纯的面颊，开口说道：

“你呀，还是这么个性子，在朕的面前，也敢这样放肆。”他虽说着，眼眸中却已然带了几分笑意，谢纯闻言，忙陪着笑了两声，梁帝这才又把目光转到了萧景琰的身上。诚然，谢纯的话他自然明晰其中意蕴，萧景琰本就不是那等滥用皇权之人。若非如此，何至于如此这等小事，都放到御前来求他？他轻轻笑了笑，开口说道，“你说的有理，你的景琰哥哥，本就不是那等滥用皇权、追名逐利之人。朕心甚慰。既然你二人共同相请，朕准了。即日，便下恩旨。”

“多谢父皇。”“多谢陛下。”谢纯闻言，不禁轻轻笑了笑，虽是躬身行了一礼，却还不忘向着梁帝轻轻眨了眨眼。梁帝看着她那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平身。听到梁帝将巡防营的差事交与萧景琰，谢纯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宽慰。说到底，他身上军功赫赫，莫说是巡防营，便是一军统帅，亦是绰绰有余。看到梁帝终究承认他的辛劳，谢纯心中已然多了几分安然之意，见静妃提及午休之事，她便随着萧景琰一同退了出去。

“景琰，父皇今日搅了你们，自然是要还的。以后，你可随时入芷萝宫，给你母亲请安，不必再另行请旨了。”“儿臣谢父皇隆恩。”萧景琰闻言，脸上忽然绽开了笑容。他急忙屈身跪下，恭恭敬敬的向着梁帝行了一礼，两人这才从芷萝宫内退了出去。方才出门，萧景琰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好些，他脸色微沉，眉心轻动，开口向谢纯道：

“纯儿，日后在父皇面前，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天意难测，今日之事，委实太过鲁莽了些。”“景琰哥哥既知鲁莽，又何必要一意孤行呢？陛下虽有试探之意，却也不乏引你顺势而下的意图，若是稍有不慎，与圣意不同，好心反倒办了坏事，既然如此，景琰哥哥不如不答。”谢纯说着，轻轻抿了抿唇，她微微停顿了片刻，见他目光之中似乎带着几分思忖与认同，这才接着说道：

“纯儿到底是外人，就算是真的说错了，方才也不过讨巧而已，陛下断没有因为一言之失而将我治罪的道理，最多不过斥责几句，无伤大雅。可景琰哥哥现在心中既有韬略，便已然不能入往前一般随性而为。纯儿本就力弱，前朝诸事，唯有静待风云变幻，所能相助之事甚少，故而……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为景琰哥哥分忧。”

她说着，自袖中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掌心。她声音虽带着几分柔弱温柔，可眼眸中闪烁着的，却尽数是坚定的光芒。萧景琰的心中微微一动，他何尝不明白她的用心，他也只是担心……她会因此而受到伤害。他轻轻沉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收紧了手心，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中，两人自禁中的绿瓦红墙，一直走到金陵城中的欢闹喧嚣。那两只手，便一直那样紧紧地牵着，谁都不肯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多了几分哀思，谢纯只觉的，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的快。几日前，宇文念收到了来自南楚的书信，信中提及她父亲病重，渴望能在弥留之际，最后见一见萧景睿。

“小姐，你说大公子……他真的会走吗？”墨儿看着独自坐在院中的谢纯，为她的肩上披上了一件斗篷，她思忖了片刻，仍旧轻轻开了口，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大哥生性本就温厚宽容，虽说素未谋面，可到底是生父。而今……而今生父病重，他若是不去，只怕会永远不安。我只是担心他……”

谢纯深深地叹了口气，脑海中仍旧在回放着那个充满着血腥气息的晚上，过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我只是担心……他到底能不能真正的把这一切忘却、翻新。毕竟……在那天晚上，他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已被颠覆。父母、兄弟、还有……”谢纯忽然想到了梅长苏，想到了之前，每一次提起他的时候，萧景睿的目光中绽放的光辉。

“小姐，您真的不去送送大公子吗？”墨儿看着谢纯脸上的凄然，心中只觉一阵酸楚。她如何不明白谢纯的心意，她只是太害怕分别。“我……”谢纯深深沉了口气，泪水忽然模糊了眼眸，她随手划去了落下的泪水，轻轻抿了抿唇，终究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不想看着他走，我怕……”

“纯儿。”萧景睿款步走向她所坐的花台边上，轻声唤着小妹的名字。他早在墨儿问话的时候，便已然站在了不远处。谢纯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不禁一僵，急忙自花台边上站了起来，带着几分惊讶的开口道：

“大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跑到了他的面前，双手环在了他的腰间，将他牢牢地抱住，一如小时候在家里闯了祸，她向他撒娇求饶的时候一般无二。萧景睿的身子微微一僵，他随手扔下了手中的长剑，反手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地抱住。“纯儿，日后……做事不可太过任性肆意。我们……到底与过去大不相同。大哥不在，要和二弟一起，照顾好家里，照顾好母亲，还要……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萧景睿一面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一面轻声安抚着，少年那好看的眸子里也有了泪滴。谢纯将脸埋在他的肩上，重重的点了点头，泪水却已然将他的衣袖浸湿。

过了半晌，她才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兄长，忽然扬起了一个十分美艳的微笑。她深深沉了口气，忍住了有些颤抖的哭腔，对萧景睿说道：“大哥出门在外，也要珍重自身，一定……一定要早点回来。”她说着，落在萧景睿腰间的手忽然收紧了些许，目光中也有了几分难得的慌乱。她虽也担心着萧景睿的安全，可她更担心……他会因为那天的事情，对这里失望透底，故而……一去不回。

“傻丫头……”萧景睿察觉到她力道的变化，心中略一思忖，却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他轻轻笑了一声，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开口说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你、二弟、母亲还都在这里，我自然是要早去早回的。你莫要因此而牵挂。”“大哥既有此言，纯儿已然心安。还请大哥先行，纯儿为你送行。”她说着，回身嘱咐墨儿去取来了那把当年太皇太后赐给她的琵琶，随意的坐在了花台之上，指尖拨动丝弦，传出的是一首《阳关三叠》。

曲声悠扬，和着她轻声的唱念之音，一起传入萧景睿的耳中。秋日已到，园中百花大多凋谢，她眸中有泪，一双素手轻捻琴弦，曲声空灵悠扬，荡人心魄。萧景睿终究是缓缓的转过了身，顺着阳光的方向，慢慢的迈开了脚步。谢纯始终低着头，明明早已经能够熟练的摸出琴弦的她，此刻却只得假借琵琶来掩饰眸中的泪光。她终究还是害怕……害怕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

一曲毕，谢纯终究是缓缓地抬起头来。泪痕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显得分外清晰，可身边早已经没了萧景睿的身影。她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琵琶，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那枯萎的花枝，静默无言，却终究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站在她身后的墨儿忙擦去了脸上的泪，缓缓上前一步，开口劝道：“小姐，起风了，自从那日您染了风寒，身子便一直不大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别再因此染了病。”

“嗯。”谢纯轻轻点了点头，却也觉得脑海之中空白一片。她看着那把琵琶，轻轻沉了口气，开口说道，“好生收着，这原是太奶奶留给我的，万不能磕了碰了。”“是，小姐放心，奴会好生收着的。起风了，小姐快些进屋吧。”墨儿说着，小心翼翼的抱起了那把琵琶，随即与谢纯一同入了屋内。她坐在窗前，看着天边逐渐西沉的太阳，心中却不免多了些许慨叹。

此后相隔两地，相思何处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