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参见郡主。”靖王府门前，两名卫兵见到谢纯，急忙躬身行了一礼，目送着她进入府内。谢纯径自走入靖王府中，缓缓走向萧景琰的书房，她方向要跨步进去，却见屋中的人此刻正伏案于桌前，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谢纯的脚步不禁一顿，一时间却已不忍再打扰他的思绪。她只那样静静的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清风扬起了她的长发，让那本就有先瘦弱的身子愈发显得单薄。

“郡主？您怎么站在这儿？干嘛不进去啊？”列战英快步自前院而来，看着站在门前的谢纯，不禁微微一怔，开口问道。“我……”谢纯眉心轻动，只得慢慢的垂下了头，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踌躇与窘迫。萧景琰闻声，急忙抬起了头，这才看到早已站在门前的谢纯。他忙从案前站起身来，将她拉入屋内，列战英见状，只寻了个理由便退了下去，再次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为什么不进来？”萧景琰握着她那有些发凉的手，眉心不禁微微一蹙。他并没有松开那温软的掌心，只是慢慢回过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她似比先前更清减了几分，原先还带着几分微圆的脸颊此刻已然显得清瘦。那两弯笼烟眉微微蹙起，似乎带着几分散不去的阴霾。也正是那种似有似无的淡淡忧伤，让萧景琰的心中不禁传来一阵隐痛。他正要在开口，谢纯已然先他一步，轻轻抿了抿唇，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见景琰哥哥在忙，纯儿怎么忍心打扰？左右也没等了多久，景琰哥哥不必介怀。”她眼眸似乎有些红肿，就连白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只得先让她坐了，又提起面前的茶盏，为她斟了盏热茶，这才于她身畔坐下，开口道：“怎么了？”“我只是……突然想见景琰哥哥了。”谢纯深深地吸了口气，先举杯轻轻抿了口茶，有些干裂的唇瓣经过茶水的浸润，这才显得些许滋润。她慢慢的将茶盏放下，转过头去看着萧景琰，眸中只剩下了温柔与爱慕。

“纯儿……”萧景琰喉间微微滚动，旋即想到了今天原是谢玉离京之日，亦明白了她今日这份低落究竟缘何而来。他轻轻沉了口气，展臂揽住了她的肩，将她娇小的身子涌入自己怀中，轻声开口道，“一切……都过去了。”“嗯……”谢纯侧头倚靠在了萧景琰的肩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几月前的欢乐景象犹然在目，可再一思忖，却已经是沧海桑田。

她手臂轻轻环住了萧景琰的腰，沉了许久，方才接着说道，“景琰哥哥，是不是人长大了，就一定要面对分别？绮儿走了，太奶奶走了，爹爹远赴黔州，福祸未知，不日……大哥也要随着那位念念姑娘回南楚去，我……”

谢纯说着，声音却忽然不由自主的顿住了。因为这一桩桩一件件，这些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一个个的离开自己的感受，在十三年前，亦曾经发生在萧景琰的身上。没有谁比她更明白他当时的痛苦与难熬，当然，也没有谁比他更懂得而今她的苦楚。

萧景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将她的身子拥的更紧了些。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似乎都带着几分空白。不论是多么郑重的承诺，这样的时候似乎都显得举重若轻。他只有紧紧地拥着她，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让她明白，他永远都不会走，永远都不会离开她，正如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宁可翻过她从来都没有越过的院墙，也要闯到他面前来，只是为了告诉他……她永远都会在他的身边。

“明日是母亲生辰，依照惯例，我是可以进宫去拜见母妃的。上次入宫，母亲还提起过你，明日若是得空，便同我一起入宫吧。”过了良久，萧景琰才徐徐开口，垂下头去看着身边的谢纯，轻声问道。“却有些时候未曾入宫去拜见静姨了，只要景琰哥哥不觉得我扰了你们难得一见的母子相聚，我当然乐意去叨扰。”

谢纯闻言，旋即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她眉眼轻弯，露出了一个颇有些惊喜的微笑。萧景琰见她眉目展开，愁容微散，清澈的眸底漾开的笑意，便如同平静的湖面上蕴开的层层涟漪，让人生爱，不禁亦随之轻笑一声，开口说道：“你知道的，母亲素来喜欢你。”

“那明日，我一定早早地等在府门前，与景琰哥哥一同入宫向静姨请安。”谢纯的唇瓣微微扬起，笑容比方才更明艳了些。恍惚之间，却让萧景琰想起了当年。那个时候，小殊还在，祁王兄也还在。他们几个孩子，总爱随着在外面一阵胡闹之后，或许是跑去太奶奶的宫苑之中，或许便是跑去母亲的芷萝宫，不论在哪里，永远都有吃不完的点心蜜饯。那个时候，她也总爱这样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弯起，就好像天边悬挂的月亮……

“娘娘，靖王殿下和纯郡主到了。”芷萝宫内，小新急忙跑入殿中，脸上洋溢着几分欣然的微笑。坐在桌前制备着食材的静妃闻言，急忙站起了身来，开口道：“快请他们进来。”她话音未落，已然起身迎了出去。宫殿门前，萧景琰与谢纯一同行礼，开口称道：“儿臣见过母妃。”“见过静妃娘娘。”“免礼免礼。”静妃急忙向着两人摆了摆手，随即已伸手拉住了谢纯的手心，笑道：

“纯儿也来了。”“是。听景琰哥哥说，今日是静姨的生辰，纯儿特备了薄礼，前来恭祝静姨生辰安乐。这胭脂原是选定春日中的桃花研磨，辅之以其他花粉调和而成，只是纯儿才疏学浅，实在不及静姨万一，还望静姨莫要介意才好。”谢纯说着，从袖中取出两个分外雅致的小盒，只隔过那盒子，便已然察觉到一阵淡淡的桃花香气传来。静妃接过那白玉做成的小盒，忙笑道：

“纯儿这是哪里话？你素来在这些器物上颇具新意，放在外间，只怕是千金难求，静姨先谢过你一番心意了。”静妃一面说着，一面已拉着两人自屋内坐下，萧景琰这才侧过头来，笑问谢纯道：“你何时竟也学会如此讨巧？昨日怎么不说与我，有礼物赠予母亲？”他眸中笑意盈盈，语音不乏几分玩笑与嗔怪。谢纯闻言，不禁微微嘟了嘟嘴，开口说道：“本就是景琰哥哥未曾想到，何故现在要来问我？”她唇角微微扬起，眸中却颇带着几分自得。萧景琰看着她那沾沾自喜却又不乏可爱的笑容，不禁轻笑了一声，另一旁，静妃已然端着些许点心吃食，于桌上放下，分递给了两人。

“百合清酿？”谢纯只觉鼻息之间似有淡淡的百合幽香，忙垂头看去，见正是那道百合清酿。她自小便喜欢百合淡香，心中不觉几分暖意。顾自携着汤匙入口，一阵清甜与凉意并行而来，倒当真是分外疏阔，“静姨的手艺当真是越发好了。”“是啊，这道百合清酿，在夏季吃起来当真是舒爽。我之前在外领兵的时候，若遇粮草不济，自然要与士兵同苦。那时腹中饥饿，就想想母亲做的药膳解馋。若不是怕母亲辛苦，真想日日都能吃到。”萧景琰亦附和的点了点头，仰头看着静妃，不禁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我倒是不怕辛苦，只是依制，你不能随意进宫，纯儿又出门多有不便，这也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既然来了，就多吃点吧。我还做了黄金饺，还有绿豆翠糕，走的时候带回去吃。”静妃看着坐在身前的一双儿女，心中只觉轻轻一动。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却也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只是当时纯儿年纪尚小，虽然有太皇太后的一道赐婚，可终究是无法施行。再接下来，那样多的变故横亘在两人的中间，当时……就连她都不确定，它们是不是能够跨越重重的阻碍，坚持自己的本心。

可时光终究为他们做出了选择，她看到了他们的坚持与执著，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国丧。只怕这两个孩子，还要再多等上一阵了……

“咳咳。”忽然，一阵轻咳自门外传来，屋内的三人皆是一惊，谢纯与萧景琰皆听出了来者是谁，急忙自桌前站起了身，迎了上前，俯身跪下行礼。“快起来。”梁帝带着几分笑意的走上前来，先拉起了跪在前方的静妃，这才看着身后的两人，开口说道，“你们也平身吧。”梁帝看着谢纯，眸中颇带了几分思忖之意。待将赏赐送与静妃之后，这才转身问萧景琰道：

“现在正好在你母亲面前，说说吧，想要什么？”“回父皇，儿臣领旨办差，分所应当，不敢请赏。但君恩不宜辞，既然父皇如此厚爱，儿臣斗胆向父皇讨个恩赏。”萧景琰微微拱了拱手，微敛下颌，接着说道，“请父皇赦免一名在岭南服流役的罪人。”萧景琰的话音一落，谢纯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她缓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前方的梁帝，眼眸中显然有了担忧。

她虽然不知道景琰哥哥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请旨恩赦此人，可她深知梁帝素来不喜欢有人为这些罪犯求情。而今见他脸色低沉，想来是正触到他的心上。谢纯本想着上前去开解，可一时间确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圆场，只得随着萧景琰一同跪了下来。后者面对着梁帝之怒，并不显得有一丝慌乱，他轻沉了口气，挺直了腰身，开口说道：

“回禀父皇，儿臣请求恩赦的这名罪人，不过一介平民，无名无望，只因其子在科考中忘了避圣祖名讳，犯了大不敬罪，因此被株连流放。”“无名无望的平民，怎么会劳动你来为他求情呢？”梁帝闻言，脸色虽然稍稍缓和了几分，可对于萧景琰的话，他显然不能完全信服，眉心仍旧紧紧的蹙着。静妃见状，忙上前说明了来龙去脉。听闻了前因后果，梁帝显然比之前宽慰了好些，他轻轻笑了笑，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景琰，轻声说道：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景琰一个皇子，找府里人出个主意，怎么都会有办法把人给救出来的，哪里还用得着向朕来要恩赦呢？换个赏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