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姐，小姐不好了！”忽然，墨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急切。谢纯听到她的声音，急忙从萧景琰的怀中直起了身子。她披衣下床，看着急促跑来、满头是汗的墨儿，开口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二小姐，二小姐要生了！”墨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只着急的眼泪都要落下来，谢纯闻言，脸色不由得大变，一边迅速将外衣穿好，一边已快步向外走去：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到下个月才足月吗？太医呢？太医到了吗？”她只觉心口一紧，一种莫名的恐惧自胸口蔓延开来，她一面问着跟在身后的墨儿，一面快步自谢绮屋中跑去。“太医和稳婆都已经到了，可是……可是只怕情况不太好。小姐，您……”墨儿话音未落，谢纯已然迈开脚步，快步跑到了前头。她双拳紧紧地攥着，心口却传来一阵阵痛楚。

绮儿是无辜的，她只求上天，千万不要让她有事……

萧景琰看着夺门而出的谢纯，微微一愣，到底是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披肩，快步追了出去。他的脚步在园门前站定，谢纯已然快步跑上了台阶，站到了莅阳长公主面前，还没等气息完全平复下来，便急切的开口问道：“母亲，绮儿怎么样了？”她话音方才落下，秦太医便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得出他脸上的疲惫与纠结，谢纯却依然顾不上那么多礼节，她横身一步，上前拦住了秦太医的去路，开口说道：

“秦大人，绮儿她怎么样了？她素来身子很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对吧？”谢纯的眼泪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屋内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哭喊不住的传来，几乎是在摧毁着她内心所有的坚强。谢纯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抑制住不断落下的眼泪，可却根本难以自持。秦太医看着面前的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终究是带着几分遗憾和无力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胎位不正，气血已亏，再加上忧思郁结，只怕老夫，已无回天之力啊。”

“不，不会的。不会的。”谢纯闻言，脸色骤然变得一片惨白，她用力攥住了秦太医的袖子，拼命的摇着头，开口说道，“秦大人，绮儿是您看着长大的，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能死。您是千金一科的圣手，那么多疑难的病人都被您救治过来了。我求求您，求求您再救救绮儿。救救她好不好？”谢纯说着，双膝一弯，便要给秦太医跪下，后者急忙伸手将谢纯的动作止住。他深深吸了口气，满含歉意的摇了摇头，正当谢纯还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产房的门确再次被打开。稳婆看着站在门前的长公主与谢纯，开口说道：

“长公主，郡主，孩子的肩膀已经露出来了。大人恐怕是保不住了，但是孩子还是可以保一保的。”“我的绮儿还活着，你想干什么你！”莅阳听到稳婆的话，瞬间慌了神，她用力推开了站在门前的稳婆，冲入产房之中。谢纯深深吸了口气，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一种深深地无力感自她的心口漾开。她回过头去，看着站在身旁的墨儿，开口道：“墨儿，你快去，让人请青遥大哥来。快去！”“是。是！”墨儿反应了一下，随即立刻点了点头，快步自府门前跑去，谢纯这才转过身来，冲入了产房之中。

“绮儿，绮儿你在坚持一下，青遥大哥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谢纯站在她的床前，看着昨日还如同一朵盛放的鲜花的谢绮，如今已经是一片苍白颜色，心中不由得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楚。屋内的血腥气息弥散而起，让她不由得想到了昨晚那个喊杀声震天的晚上。

“姐姐，你一定……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照顾好这个孩子……”谢绮看着快步闯入的谢纯，汗水与泪水裹挟着自她脸颊上滚落。她高高的举起了手，伸向了谢纯的方向，看看的杏眸中满是不安与期待。谢纯急忙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只觉喉间一涩，允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姐姐……”谢绮一声重重的呼唤自她耳中传来，逼迫谢纯不得不再次抬起了头，看着她的眼睛。她一向是最为温婉懂事的那一个，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一点点逾矩的行为，可为什么……为什么……谢纯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带着几分酸涩的开口道：“好。姐姐答应你，一定……一定好好照顾他。”话音落下，她看到谢绮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欣然的微笑。

可也只是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谢纯忽然感觉，方才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似乎已然没有了任何力道。她心头骤然一惊，目光迅速的落在谢绮的脸上，那双好看的杏眸已经紧紧地阖上，只有一颗冰凉的泪珠，还残留在她的眼角。

“绮儿！”莅阳一声哭喊响起，泪珠同样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谢纯缓缓地垂下头去，看着半跪半坐在地上的母亲，心中只觉一阵心痛。只不过短短几日，母亲似乎苍老、憔悴了许多。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眸，脑海之中却忽然想到了父亲。如果……她带着几分木讷的接过了稳婆递上的婴儿，看着那新生的生命，心中只觉的又是一阵酸楚。

只可怜这孩子，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便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了……

“绮儿！”卓青遥跌跌撞撞的跑入产房之中，却终究是迟来了一步。那个温婉单纯，如同水仙一般洁净的女子，终究没有等到她的爱人……

待将莅阳长公主送回房中睡下，又安顿好了方才出生的孩子，谢纯这才微微沉了口气。她慢慢地走下台阶，看着早已经沉下来的夜幕，心中只觉一片茫然。忽然，她只觉肩上微微一沉，垂头去看时，墨色的披肩已落在了她身上。与之一起闯入她的视线的，是萧景琰那修长的手指。她微微愣了一下，迅速回过头去，见他脸上同样带着几分严肃与悲戚，正垂眸看着她。

“景琰哥哥……”谢纯看着萧景琰，只觉心口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她身子一软，整个人几乎是倒在了他肩上，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绮儿……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整个事情都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他呢？那个孩子……他才刚刚降生到这个世上，可……可绮儿都还没来得及看到他，还有青遥大哥，他们那样相爱，可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不断的抽泣已经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的能力。萧景琰的眼眶也蒙上了一层温热，他迅速抬起了手臂，紧紧地揽着谢纯，心中却同样是一阵阵的酸楚。谢绮年纪比谢纯更小些，他们相交本不算太多，可却也总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摇摇摆摆的拉着他衣角的小姑娘。诚如谢纯所言，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却成为了这个计划中，最大的牺牲品……

他……于心何忍？

那日以后，谢纯便忙着同谢弼一起，安排着谢绮的身后事宜。卓青遥提出要带谢绮的灵柩和孩子一起回天泉山庄，终究是被莅阳长公主应允下来。说到底，绮儿本就是他的妻子，那个孩子……也是绮儿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他们之间的爱情……最后的依凭。待一切礼节结束之后，已然过了近一月。谢纯看着那带着几分阴沉的天幕，轻轻舒了口气，她忽然想到了此刻仍旧在天牢之中的谢玉。

不知道……他是否知道绮儿的离世？他的心中……可还会有愧疚？

谢纯并没有同莅阳和谢弼言说，只是自己备了些常用之物，径自去了天牢。天牢现如今的看守之前也与她有几分交情，想来定然不至于拦着她不许入内。她只是想去看看父亲，至少……应该把绮儿的事情告诉他知道。

“小郡主，您里边请。”牢头看到谢纯入内，急忙引着她向甬道内走去。昏暗的灯光让谢纯的视线一时有些模糊，她徐徐向内走着，只觉得似乎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传来。血腥与潮湿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只觉有一种强烈的不适。两人方才行到临近关押谢玉的所在，另一位看守之人却将两人的步伐拦了下来：“小郡主，苏先生现在在里头，您只怕要先等一下再进去了。”那狱卒看到是谢纯，急忙开口，陪笑着说道。

“苏先生？”谢纯显然带着几分意外，她眉心轻轻一动，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探知欲望。她知道，梅长苏定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到这天牢之中，他来找谢玉，定然是事出有因。她迫切的想知道……他究竟为何来此。“你们先下去吧，我不会乱走的。”谢纯微微吸了口气，径自推开了那名狱卒拦截的手臂，款步向前走去，却在距离监牢不远处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微微敛起了呼吸，细细听着监牢之内两人的对话。

“十三年前，李重心替夏江写了一封信，仿冒的，是聂锋的笔迹。”监牢之内，谢玉的话音响起，徐徐传入了谢纯的耳中。而只是‘聂锋’两个字，便足以让谢纯的神经猛然绷紧。她眉心骤然紧蹙，掌心用力合十，紧紧地攥住了手中提着的糕点盒子，方才续起的指甲却几乎要没入到了皮肉之中。她脸色惨白，忽然意识到了……她现在所听到的，可能正是当年，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那个赤焰中人谋逆的真相！

谢纯忽然很想逃，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所听到的一切，很有可能颠覆她全部的认知。虽然，这十三年来，她从未相信过赤焰军真的会谋反，从未相信过祁王哥哥真的会谋逆，可如今真相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她本能的想要逃离，可一种强烈的意识却再次强迫着她将脚步停留在了原地。

她不能走。

她必须要知道，当年的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如何演化，才能造成那样惨烈的结局。她不能让祁王哥哥与赤焰七万英魂就这样白白的牺牲。她必须……必须要把这一切全部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