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过了几日，便是萧景睿的生日宴了。今年的生日宴，许是因为有梅长苏列席的缘故，萧景睿显得格外郑重，就连往日里一起笑闹的朋友，都并未曾列席。谢纯本是内眷，又未曾出闺阁，自然不需要去陪着他们来站规矩，只是她听说夏冬姐姐入府时，不禁想到了上次的听闻到的密事，心中未免有些不安，这才忙迎了出去。

“夏冬姐姐来啦。”她快步迎上前去，向着夏冬轻轻服了服身。夏冬亦向她轻轻笑笑，点头应了一声，两人便一同自府内走去。“其实，你大可不必来迎我。我既然入府，便不会纠结于以往的那些旧事。说到底，他终究有将我夫君聂锋的半副尸骨送回京的人情。”夏冬与谢纯一同向前走着，她并没有做任何的遮掩，只是轻轻沉了口气，挺直了腰身，开口说道。

“夏冬姐姐，我……”谢纯轻轻沉了口气，徐徐垂下头去，目光看着脚尖那带着花样纹饰的绣鞋。面对着夏冬的话，她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因为她确实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夏冬的脾气她自然是清楚的，当朝女悬镜使，似带着几分与两位师兄不同的恣意与任性。她确实是怕她与谢玉再有纠葛，可细细想来，才知道自己的担心究竟有多么的多余。父亲本是就在官场，什么样的起伏未曾经历，至于夏冬姐姐，虽是表面张扬，可内心也定有一番城府。这样的两个人，又何须自己来担心？她思至此处，反倒有些释然，随即抬起头来，向着夏冬大方的一笑，开口说道：

“夏冬姐姐说的对，是纯儿鲁莽了，纯儿给夏冬姐姐赔不是。”她说着，便微微服了服身。可还未待她躬身行礼，夏冬已然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行了，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我再是清楚不过，原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小事同我道歉。如若不然，你这么多年的‘姐姐’，也便算是白叫了。”她说完，薄薄的唇瓣微微扬起，笑容颇带着几分明朗。谢纯愣了一下，随即亦开口一笑，正要说话时，萧景睿已经迎了上前，开口说道：“冬姐来了，快往这边请。”他说着，便引着夏冬与谢纯一路去了前厅。前厅内，蒙挚与卓鼎风、谢玉正在交谈着什么。萧景睿忙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父亲，夏冬大人到了。”谢纯跟在夏冬的身后，一起向面前的几人见了礼。谢玉见夏冬过来，脸色虽然未变，可语音却微微扬起，颇带着几分讶异的说道：“夏冬大人何时到的？本侯竟然不知道。景睿啊，你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谢玉的目光转向萧景睿，语音中似乎带着几分责备。萧景睿愣了一下，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谢纯。后者明白其中原委，此刻却也颇带着几分无奈。如此想来，倒是夏冬姐姐比父亲更稳定些。也是，这件事情……理亏本就在父亲。也难怪，一向以老成持重著称的他，会在面对夏冬的时候，显露出这样的异常。

她轻轻向萧景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解释，一旁的夏冬已然接过了话：“侯爷真是说笑了，我进来自然是通报长公主，走的内院。难不成侯爷觉得，我不像是女客？”夏冬的话语一出，谢玉不禁有些尴尬。他强自笑了两声，以缓解这略带着几分紧张的氛围。谢纯亦觉得此刻的空气颇带着几分凝重，今日毕竟是萧景睿的生辰宴会，她实在不想……给哥哥留下任何一点不愉快的回忆。故而，谢纯思忖了片刻，亦扬起了唇瓣，上前一步，笑着说道：

“夏冬姐姐玩笑了，爹爹是念着夏冬姐姐巾帼英雄，不敢怠慢。一早便吩咐过纯儿和大哥，若是夏冬姐姐来了，必要及时来与他通报。夏冬姐姐莫要误会。”谢纯说着，将目光落在了萧景睿的身上，后者急忙上前一步，开口附和着谢纯的话。夏冬又如何不知道谢纯所想，也便不再多言，众人在一团笑声之中，将这件事情翻了过去。而几人话音才定，门口便传来了小厮一声高喊道：

“苏哲苏先生道。”“苏先生到了。”那小厮话音落下，萧景睿便急忙快步迎了出去。看着萧景睿的背影，谢纯徐徐转过头去，见门前的回廊之下，站着一名身长玉立的男子，当然就是梅长苏。他微微抬起手臂，向着院内的众人拱了拱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嘴角那清浅的笑意，谢纯忽然觉得心中微微一惊，就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这份惊惧究竟从何而来，可是……可是那种直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带着几分疑惑与不安，她随着众人落座入席，只待夜幕，宴席开场。

“小儿贱辰，蒙诸位亲临，谢某愧不敢当，水酒一杯，略表敬意，我先干为敬。”谢玉待众人坐定，便站起身来，执酒杯向众人拱手行了一礼。众人见状，亦忙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见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众人亦随着他的动作，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谢纯自是坐在偏靠下方的位置，她看着堂上这颇带着几分和乐的氛围，心中不禁放松了好些，加上之前又有豫津与谢弼的一阵玩笑，却也将方才心底的几分疑惑尽数散去，随着诸人饮酒助兴。

“夏冬久仰卓庄主武功高绝，今日有幸一见，还望赐教！”夏冬的话音一落，谢纯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她所坐的方向。只见夏冬尚未等到卓鼎风的回应，已经以手掌重击桌面，陈列在桌前的两支筷子立刻飞了出去，直直刺向卓鼎风的面门。卓鼎风毕竟是江湖高手，不紧不慢的转手接住一支长筷，以筷为剑，将另一支筷子飞快的旋转而出，再次飞向夏冬所在的方向。

谢纯的眉心不由得蹙起，正当她在思忖着夏冬的用意的时候，两人已然各自跃出了座位，来到了宴会厅中间这宽大的场地之内，一招一式的动起了手。谢纯知道，夏冬固然已身法奇诡而著称，可若想要胜过在琅琊高手榜上排名第五的卓鼎风，只怕还是有些困难的。可这样难得一见的高手相争，却也足以让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的招式。不知道为什么，谢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卓鼎风今日所使用的武功身法，似乎与平日里她所见到的天泉剑有些许的不同，更像是刻意为之。只是……谢纯实在想不明白，他堂堂天泉山庄的庄主，为什么要刻意回避自己的剑锋呢？

见两人局势已定，谢玉忙开口圆回了场子，叫两人各自落座。听到蒙挚的声音在厅中响起，谢纯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几个字：除夕夜内监被杀一案。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案最后乃是不了了之，可并未告破，难道夏冬姐姐方才的出手，竟是在试探卓鼎风吗？谢纯正想着，忽然听到了坐在对面的言豫津微微抬起手来，目光颇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萧景睿，开口说道：“景睿，他们是在灌冬姐酒吗？要不要咱们帮冬姐挡一挡啊？”言豫津的眼眸中颇带着几分急迫，几分恐惧。萧景睿却只是抬起头来，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我可不去。冬姐要是喝多了，第一个折腾的人也是你。”萧景睿的话音落下，谢纯与坐在对面的宫羽都是轻声一笑。言豫津自然颇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一脸义愤的看着萧景睿。谢纯见他的脸憋得通红，不禁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好了豫津，你也不用太过紧张。夏冬姐姐的酒量我是知道的，她喝一杯会脸红，喝一千杯，却也不过是脸红而已，你不用太过担心，她不会来闹你的。”

她话音落下，这才让言豫津有了一种如获大赦的感觉。他急忙扬起头来，对着谢纯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谢纯亦向他回笑了一下，正要再开口时，坐在主座之上的谢玉已然再次开口说道：“诸位，雅宴不可无乐。有妙音坊的宫羽姑娘在此，何不请她弹奏一曲，一洗我辈俗尘呢？”言豫津本就是位乐痴，而今听到谢玉的话，自然是第一个拍手附和之人。其余众人见了，也自纷纷拍手称是。坐在谢纯对面的宫羽微微服了服身，开口说道：“侯爷抬爱了。宫羽不才，愿为大家助兴。”

她话音落下，再次服了服身，走向了放在正厅内的那把焦尾古琴之前。谢纯看着她那婷婷袅袅的步伐，心中只觉几分喜欢。想来她虽然出身风尘，却自有一番别样风骨，也难怪让言豫津这等见惯了美人的富贵公子，都对她魂牵梦萦。乐声缓缓传来，空荡而清泠。谢纯受到母亲莅阳长公主的影响，自小也颇通些乐理。只听了几个音，她便已然知道了，这原来是古曲——凤求凰。那优柔动听的曲子，在宫羽的纤纤玉指之下，悠然而来，思慕之心，如泣如诉，楚楚动人。谢纯不禁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萧景琰的身影。

两人虽是自小相识，可走到入境，却也多有波澜。而今虽然两心相知，可前途究竟在何方，却也无法可解。谢纯听着那戚戚曲调，心中亦不免悲怆之感，饶是明知此时于时不合，却还是忍不住自眼角滑下两颗清泪来。她朱唇轻启，声音虽不大，却已然让坐在她身旁的萧景睿回过了头：“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