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时光转瞬，便已到了除夕。谢府除夕夜的守岁素来是极为热闹的，几个孩子更是很早便聚集到了正厅之内，按照座次落座，探讨着江湖趣闻。待到谢卓两家四位尊长上了座，大家方才得饮酒品菜，以共度除夕。谢纯本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谢玉，可或许是被今日欢喜的节日气氛所感，心中的愁云也不觉散去了几分，与众人一起拜年祈愿之时，适才一如往昔，并未有痕迹流露。

“不知不觉夜就深了，咱们四个老的先散了吧。他们年轻人在一块儿，也可以自在些。”酒过三巡，谢玉看着窗外早已经沉下来的夜幕，朗声笑了笑，开口说道。“是啊，热闹了一日，这身子还真有些乏了。”卓鼎风闻言，亦笑了笑，随声附和道。谢纯听到他们的话，不禁微微愣了一下，旁的事情倒还罢了，只是宫里的年菜尚未到达，这个时候散场……

谢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了萧景睿的身上，向他微微蹙了蹙眉，萧景睿已然会意的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开口唤道：“父亲，这就散了，时辰还早呢，宫里的年菜还没有到呢。”“是啊父亲，怎么说也要等到宫里的内侍赐下了年菜，方才散场吧。再说了，往年不是大家一起守岁的嘛？怎么今日，爹爹倒急着要走？”谢纯亦上前了一步，脸上微微扬起了一个笑容，却又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看向谢玉，开口问道。

“也不是就去睡了，我和你卓伯伯在书房里下下棋，你母亲和卓夫人，想必也有很多话要讲。再说了，我们四个老的走了，你们年轻人在一块，不是可以更自在些吗？”谢玉看着萧景睿和谢纯，微微扬了扬唇角，还没等谢纯开口，卓青遥已然上前随声附和了一句，便拉着萧景睿与谢弼一同去了马厩，说是要看什么汗血马驹。另一边，四位尊长也先后出了正厅，谢纯也只得伴着身怀六甲的谢绮，一处回房去。

“绮儿，卓大哥待你……一向可好？”谢纯缓缓扶着谢绮，走在回廊之上，她思忖着方才的场景总觉得有些古怪之处，实在不能让她等闲视之。可她知道，谢绮自小心思单纯，更从未在这些事情上多想过半分，故而总是自己心头再怎么疑惑，对着这位小妹，显然也是不足道也。她索性暂时抛弃了这些疑惑，带着几分关切的问谢绮道。

“姐姐放心吧，青哥他待我很好。”谢绮轻轻笑了笑，提起卓青遥的时候，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欢欣之色。看着她如此这般喜悦，谢纯自然之道她所言不虚。两人不过闲话几句，便已经到了谢绮的房前。她念及她有孕在身，也并未层的多待，只嘱咐了她一句好生休息，便兀自离开了她的房间，自后院走去。

她轻轻的沉了口气，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喜庆之日，却偏偏有了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谢纯并没有带任何的侍从，就连往日形影不离的墨儿，今日也被她一同留在了自己屋内，由着他们底下人畅快半日。她若是这么着急着回去，只怕又搅扰了他们的聚会。何苦来哉？谢纯看着后院中开着正好的梅花，忽然有了一种踏雪寻梅的意兴。她今日正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款步穿梭在这红梅盛放的园中，竟好似与这盛景融为一处。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谢纯缓缓开口，低吟着这两句词，心口却没由来的一阵酸楚。梅香环绕在她的身畔鼻息，似乎连她的发间，都染上了一层独韵的梅香。谢纯正在此处站定，忽然，两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却闯入了她的视线。谢纯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蹲下了身子，隐藏在了这枝丫密集的梅树之间。

谢府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况且这两个人，分明是自内院出来，似要从后门离去。谢纯的眉心猛然蹙起，一颗心却也在此时跳得飞快。因为她已然依稀辨出，这两名黑衣人，正是卓青遥与卓鼎风。只是她不明白，这深更半夜，两人穿成如此打扮，是要出府去做什么？谢纯当然很快就联想到了方才在宴席之上，谢玉那颇有些令人疑惑的举动，难免将其二者联系在一起。

难道……是父亲让卓伯父与卓大哥，去做什么事情？可这深更半夜，又是除夕，街上根本没什么人，这个时候出门，是要做什么？谢纯想不明白，因为有太多中可能蕴含在其中。她的双拳紧攥，忽然觉得十分愤怒。不管去做什么，以夜行服行事，还偷偷从后门出入，显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今日可是除夕，绮儿又怀有身孕，父亲难道真的不怕他们出什么事情？

她忽然很想站起身来，冲到谢玉的书房之中，去和他理论一番。可她猛然站起身来，却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下起了大雪。雪花落在她那大红色的斗篷之上，红白相映，显得分外夺目。也正是那份突如其来的冰凉，让谢纯的脚步再次在原地顿住。就算她现在去找谢玉，又有什么意义？他可会听从她的意思，将卓鼎风与卓青遥召回，以后不再让他们去做危险的事情吗？

不，不会。根本不用去尝试，谢纯便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在做事之前，都没有考虑过自己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儿，他又可会听从一个在政治上毫无建树的小姑娘的劝阻？谢纯深深地沉了口气，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她久久的站在雪地上，就连步子都未曾挪动，直到那地上深深的积雪几乎要没过她的脚背。她只是想看到卓鼎风与卓青遥安然归来，好让她放心下来。

可……她终究也未曾看到他们回来。又或许，是在她思绪纷繁的时候，两人已经无声无息的回了府？毕竟……以他们两人的武功，想要瞒住阖府众人，定然也不是什么难事。谢纯只觉得身上似有寒意传来，这才缓缓地抬起了手，拂去了身上那积累的白雪，缓缓迈开了脚步，自自己的房中走去。今年景琰哥哥在京城中，明日……她可是要去靖王府上拜年的。

想到萧景琰，谢纯的心中忽然又轻松了几分，已经冻得有些泛白的唇瓣，竟然还扬起了丝丝微笑。她如是这般想着，悄无声息的走回到了房中。路过几个丫鬟小厮房门外的时候，见屋内仍旧有嬉笑之声，想来几人也是到了宴酣之时。她刻意提了口气，将脚步放轻了些，并未曾惊动他们，便暗自入了自己房内。

谢纯褪下了已经被雪水打湿的外衣，自卸了钗环，躺在床上。屋内倒还是暖意融融的，想来是墨儿一早便备下了火盆。她轻轻舒了口气，也不打算再想方才的事情。总归是多思无益，倒不如明日将前后因果说与萧景琰知道，或许……他当有一番其他的见解。想到萧景琰，谢纯不知不觉便联想到了近日来动荡不断地朝廷。

滨州侵地一案已经审结，庆国公削除爵位，不过是念在他年事已高，又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才未曾明正典刑，如此说来，誉王手中这唯一难得出手的军方势力，依然消散于无形；兰园藏尸案，牵连出来的朝中官员颇多，可品级最高，也最为紧要的，原是户部尚书楼之敬。这楼之敬可是太子的钱袋子，如此这么一闹，自然是没了户部尚书做。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沈追，谢纯倒也有所耳闻。他原是清河郡主之子，出了名的两边不靠，纯孝仁厚。这样的人上位，倒当真是让大家始料未及……

再说何文新妓馆杀人一事，原本不过是世家子弟，若是依法处置，自然也没个什么大的关碍。可是就在年前，父亲带着文远伯，揭发了何敬中换死囚一事，这样一来，吏部尚书何敬中和刑部尚书齐敏，想来都是要罢官问罪的，只待年后开朝之后，再行发落就是。谢纯细细的想着，却忽然发现，不过是这短短的数月，誉王与太子手中，竟都有权臣旁落之势。这……旁的她虽然不明白，可单说那新任的户部尚书沈追，她听人说起过，景琰哥哥同他……

景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