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自从知晓了萧景琰接受滨州侵地一案，谢纯便吩咐墨儿派遣可信之人出去，多多关注有关的情况。令谢纯有些意外的是，除了一开始有些波澜之外，刑部却并无掣肘于萧景琰的地方。不仅如此，一向将庆国公看的颇为重要的誉王，竟然还几次出手，对萧景琰进行相助。这让谢纯不禁有些诧异，庆国公明明是誉王手中唯一的军方势力，他怎么会舍弃了这条大鱼，来协助景琰哥哥呢？

谢纯想不明白，也只得先按下不表。总之，萧景琰能够平安将此案审结，在她心中便已经是头等大事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她管不了那么多，也没能力去管。她只想要，那个她一直放在心上的少年平平安安，这比什么都更为要紧。

金陵城内，风波似乎从未平息。兰园藏尸，妓馆杀人，一桩桩一件件的牵扯出来，背后无一不是朝廷要员。谢纯不过是偶然听谢弼或是旁人说起，却也隐隐觉得，似有些难以言说的东西，隐藏在这背后。她知晓萧景琰忙于滨州侵地一案的调查，却也有多日未曾见他，故而昨日听闻他欲在今日入宫奏对之时，便在今日一早入宫去给太皇太后请了安。

太皇太后虽已年迈，常是认不得人的。可她每次去拜见，她老人家却也总能想的起来。想来定然是以前，她长随着祁王哥哥和林殊哥哥的缘故吧。谢纯一来怕太奶奶过于劳累，又担心着她再看到自己，被牵起当年赤焰之案求情未果的伤心往事，便也不敢在太皇太后宫里多待，只是略坐了片刻，便离了宫，径自往武英殿去。

她虽然被允许随时入宫，可武英殿到底是前朝大臣们论事的地方，自然不是她一个后宫女眷可以轻易踏足之地。故而谢纯并未着急着进入，而是仍就如同上次一般，在武英殿外等着萧景琰。她并未等的太久，便见萧景琰自殿中款步而出，身后还有些许朝臣相随。因碍着诸位朝臣在场，谢纯也不好直接上前去唤他，只得在原地站定，目光却投向了上方。她所在之处虽听不太清他们说的什么，可为首的那人，她倒也认得。

那原是刑部主司蔡荃蔡大人，她几次听闻，这位蔡荃大人是真正的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这样的人，定然是能同景琰哥哥相处得来的。谢纯正向着，却看到誉王萧景桓同样自殿中出来。诸位朝臣见状，纷纷行礼散去，谢纯这才快行了几步，上前向着萧景桓行了一礼：“誉王殿下。”“纯儿也来了。”萧景桓早已经习惯了谢纯的存在，因此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抗拒，只是向她轻轻笑了笑，随即伸手拍了拍萧景琰的肩：

“你别委屈，父皇对你办的这个差事很是满意，他是打算等你把整个事情办完之后再一起封赏。我是无功受禄，沾了你的光。如果你不嫌弃呀，那些金珠皇缎，我这就差人送到你府上去。”听着萧景桓的话，谢纯已然大致能猜到方才的武英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虽然已经习惯这等差别，却也不免仍旧为萧景琰不平。方向开口去说，萧景琰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说道：

“皇兄客气了，我只专武事，用不着这些。”谢纯听到萧景琰的回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目光缓缓落在萧景琰身上，却颇带了几分赞许与意外，她原是未曾想到，她那素来一本正经的景琰哥哥，竟也有这等刻意混淆颠倒，借力打力的本事。“哪里是给你用的，弟妹们用才正好啊。”誉王听到他的话，也附和着笑了一声，开口接着说道。

“我只是个郡王，府里也只有侧妃，论规格，用不起这些东西。”萧景琰的话音落下，誉王却再次将目光落在了谢纯的身上。论品级，她本是长公主之女，自然尊贵，金珠皇缎，旁人用不得，她……自然是用得起的。谢纯当然明白萧景桓的意思，却故意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似乎根本未曾留意到他的注视一般。

萧景琰缓缓上前一步，横档在谢纯身前，阻断了萧景桓那颇带着几分探索意味的目光，开口说道，“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呀，就是这个较真的脾气。不过你这么能干，封亲王是迟早的事，不会有什么大的关碍……”看着萧景桓如此这般喋喋不休，似有打出了兄友弟恭的那副场面话，谢纯依然有些不耐，她缓缓上前一步，开口问道：“誉王殿下，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同景琰哥哥还有话要说，您若是无事，便请恕纯儿失礼了。”

她说完，微微向誉王服了服身，以示请罪的模样。萧景桓被她这么一闹，很多话也不好再说，只得略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开口说道：“正月马上就要到了，初五那天我排年宴，景琰可要带着纯儿一起来啊。往年都请不动你。”“往年皇兄请过我？”萧景琰微微扬了扬眉，缓缓开口，话语却让萧景桓微微一愣。他脸色一僵，显然没有想到萧景琰如此直言，可习惯了各种客套场面的他立刻反应过来，满脸义愤的开口说道：

“难道帖子都没送到吗？这府里这些奴才，回去真得好好整治整治。这样吧，今年帖子我亲自送，你可一定要来。嗯？”萧景桓看着萧景琰，微微扬了扬唇角，后者略一思忖，便微微点了点头，应声道：“好，应该去给皇兄皇嫂请安的。”他说完，拱手行礼，留了声告辞之后，便阔步走下武英殿前阶。谢纯自也微服了服身，快步随他自台阶而下。

“你今天怎么进宫了？”转过宫墙，萧景琰方才轻笑了一声，将语音放的轻松了些，开口问谢纯道。“我想着，也有些许时候，没来入宫看看太奶奶了，今天一早便来请安。后来听到内侍说景琰哥哥也入了宫，这才决定在这儿等着。”谢纯轻轻一笑，脑海中还浮现着誉王方才那一瞬间表情凝固的模样，心头只觉几分快意。萧景琰又如何不知她为何而来，心中难免一阵微动。他将脚步放缓了些，与她并肩走着，缓缓开口道：

“其实，你原不必特意为我入宫来。朝堂之事，终不是你一个姑娘家，所应该过多牵涉其中的。”他轻轻沉了口气，语音中似有些许无奈，些许不安。谢纯却只是轻轻一笑，相比于他的紧张与沉重，少女的笑容显得更加明艳而温柔。她紧紧握住了萧景琰的手，侧过头来看着他，轻声开口说道：

“纯儿明白景琰哥哥的心意，可纯儿不怕。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护着纯儿的，不是吗？”谢纯微微抿了抿唇，一双桃花眼中闪现出明亮的光芒。正如同方才誉王将目光转向她的时候，他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将她挡在身后。她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会这样去做。“纯儿，我只要你知道，保护你和母亲不被卷入这纷乱的朝局之中，是我萧景琰最大的心愿，也是我……最后的底线。因此日后，不管是谁，要求你去做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涉及前朝，你都不要答应。这摊浑水，一旦被卷入，便再也脱不开身了。你可明白？”

萧景琰的脚步忽然顿住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谢纯，眼眸中却是一种深切的笃定与坚定。谢纯的心不禁微微一动，刹那间，她只能察觉到心跳的加快。虽然在这之前，他对她也多有劝慰和提醒，可言语却似乎从未有如同今日这般深切肯定。谢纯静静地看着萧景琰，轻轻的点了点头，目光却有些迷离与朦胧。

她说不出那样的感觉，却总觉得今日的萧景琰，似乎与过去有些不同。可细细去回想，却也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同之处。他还是如同以往那般，那么正直，那么坚强，面对着自己所不喜欢的事情，能够直言不讳的表示拒绝，不肯有片刻的虚与委蛇。

或许是她太过敏感了吧……

“你明白就好。走吧。”萧景琰见她点头应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与她同向宫门外而去。其间两人闲谈，不过是些琐碎杂事。她会去询问他此次差事可还一切顺利，也会挑些新听到的故事传闻，讲给他听。两人相伴一路，却多也是她说着笑着，他听着，不时点点头，或轻笑一声，以示应答。

萧景琰看着面前笑声朗朗的小姑娘，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安’之感。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要忍不住，将自己已经参与夺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他深深沉了口气，再看看她那明媚的笑颜，终究是忍住了。她的父亲已然归属于太子一党，若是此刻将自己亦参与夺嫡的事情告知于她，必然会牵扯到谢玉之前所行诸多不义之举。萧景琰想到那天，她满怀心事的来到他府中，想来也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若是她完全知晓这些，回到家中，当如何面对谢玉？萧景琰实在不相信，她是一个能够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掩藏起来的人，可谢玉又是何等的有程府？一旦她将情绪表露出来，谢玉……又会如何来对待她？

思前想后，萧景琰终究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只简单说些旁的见闻于她解闷，一路将她送归至宁国侯府之后，方才调转马头，转身回府。他们终会有能够真正坦诚相对的时候的，这些事情，他本来也就不打算瞒着她。她与自己相伴多年，在这世界上，除了母亲，她……便是他萧景琰此生，最为信任的人。也是他拼尽全力，也要去守护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