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冬姐姐。”谢纯缓缓抬起了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向着夏冬微微服了服身，开口说道。“都听到了？”夏冬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上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莫说是瞒我，谢侯爷本也该发现你的存在。只可惜……他心有旁骛，这才被你这个小丫头听了去。”她说着，轻轻笑了笑，看着方才两人站立谈话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几分复杂。谢纯轻轻蹙了蹙眉，缓缓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夏冬姐姐……”“纯儿，听话，有些事情，你不要去问，更不要去管，这对你只有好处。”夏冬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的意思，只是缓缓将头转向了她，那双素来凌厉的眼眸中，难得呈现出几分女性的温柔。谢纯轻轻沉了口气，眼眶忽然又有些发红。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否认道：“不……不是。”

谢纯眉心轻动，思忖了片刻，向着夏冬拱了拱手，躬身为拜，开口说道：“纯儿替父亲，向夏冬姐姐道歉。”“他做的事，不用你来道歉，你也替代不了他。”夏冬看着面前的谢纯，看着这个早已被自己视作亲生妹妹的小姑娘，眉心忽然紧紧的蹙起。她一把扶起了谢纯，沉下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便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再不曾回过头来。

谢纯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只剩下了说不出的难过。她几乎是一路跑着出了谢府，飞快的自靖王府中去。她现在只想见她的景琰哥哥，想把这一切……全都告诉他。

她方才来到靖王府门前，却正遇到内宫中宣旨的内侍自靖王府中出来。谢纯不禁带着几分诧异，忙快步走上前去。正站在门口的萧景琰见她过来，面上同样带着几分诧异之色。他眉心微微一动，开口问道；“纯儿，你怎么来了？”“我……”谢纯轻轻抿了抿唇，脚步却忽然顿在了门外。想到方才父亲与夏冬姐姐的对话，她竟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

“进来说吧。”萧景琰见她神色有些凝滞，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拉入府内，径直向内室走去。屋内，他细细看着谢纯的脸色，才发觉她此时神色实在称不上太好，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乎有哭过的痕迹，就连脸色都有些许苍白。萧景琰不禁带着几分紧张，先引着她在内室坐下，又将一盏热茶塞到了她手中，这才开口问道：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景琰哥哥，放才我见到有宫中的内侍官来宣旨，可是陛下有什么新的旨意吗？”谢纯轻轻泯了口茶，随即便将茶杯握在了手中，似颇为贪恋那茶盏之上的温热。她并没有回答萧景琰的问题，只是仰起头来，强自露出了一个微笑，开口问他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庆国公柏业滨州侵地一案，陛下命我主审，刑部配合，旨意方才下达，想来明日便可传到有司。”

萧景琰想到滨州侵地一案，表情不觉微微一变，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不满，而谢纯听到他的话，方才有了几分血色的脸庞忽然间又沉了下去。她眉心一蹙，有些慌乱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迅速握住了萧景琰的手臂：“景琰哥哥是说，陛下命你主审滨州侵地一案？”她的声音骤然扬起，脸上凝重的表情不禁让萧景琰愣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脸色大变的谢纯，心中颇为不解，只轻轻点了点头道：

“是，我确实方才接过诏命，是有什么不妥吗？”萧景琰看着平素里宛如一个孩子一般的谢纯，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显然并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因为一个滨州侵地案而产生这么大的反应。他当然知道，要想彻查此案，牵扯出来的，必然不只是一个庆国公，地方的诸多豪强大族，只怕都会牵涉其中，的确是个颇有些难缠的官司，稍有不慎，不仅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还可能被反咬一口，落个责罚。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当然算不上是一桩好差事。可是……可这么多年，他所做的事情，难道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萧景琰只当谢纯担心他因此而开罪当朝权贵，随即轻轻弯唇笑了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纯儿，你原不必担心这些。这么多年，所行亦多有为难之事，我自有分寸。”“不，不是。”谢纯听到他的话，忙用力的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夏冬在京郊遇袭的事情。她手骤然收紧，紧紧拉住了萧景琰的手臂，轻声开口问道：

“景琰哥哥可曾听说，几天前，夏冬姐姐在金陵城外遇袭的事情？”想到那一波接着一波的暗杀，谢纯的脸色仍旧有些凝重。萧景琰当然也听到了关于此事的风声，可他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从谢纯的口中听到。他不禁微微一怔，双眉骤然蹙起，开口问她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我随大哥和豫津一起去郊外散心，正巧碰上了夏冬姐姐，顺带……还帮了她的忙。”谢纯缓缓的垂下了头，她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让她参与到这样的事情当中。因此，话至此处，她显然有些底气不足，就连头都垂了下去，似破带着几分歉疚。“对幕后主使之人，可有线索？”萧景琰听到她的话，脸色显然比方才更沉下了两分。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确定她并没有因此而受伤之后，这才开口问道。

“嗯。”谢纯轻轻点了点头，一双贝齿却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似乎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显得颇为纠结。她垂下的眼眸上，长而卷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似乎是在想着什么。萧景琰见她脸上似有犯难与犹疑，便也没再多问。他本来就不希望将她卷入到这一场无止境的斗争之中。因此，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将语气放的轻缓了些许：“日后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多注意。你虽然有些功夫在身上，可到底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与指导，又没有多少真正的实战经验，若真是遇上了事情，难免吃亏。”他缓缓抬手，轻轻在她的肩头拍了两下，目光中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谢纯轻轻点了点头，抬头的一刹那，却正对上了萧景琰那一双清晰明亮的眸子，那双……她一直深深喜爱着的眸子。

“景琰哥哥，你说……我父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谢纯看着那双眼睛，心中所有的情绪忽然间全都藏不住了。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眉心轻动，似想了许久，却又似脱口而出一般，开口问萧景琰。萧景琰看着她那如同一池春水一般闪动着粼粼波光的眸子，隐隐已经猜到她今日心情的低落，想来定然与谢玉有关。

萧景琰当然明白谢玉的为人，他也一直很担心，若是谢纯当真发觉到了她父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究竟该如何自处？他太了解这丫头的性格，只怕是会冲到谢玉的面前，同他讲什么圣人之治的大道理。和这些人讲道理？萧景琰在心中不禁冷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与轻蔑。如果同他们真的有道理可讲的话，赤焰军就不会死在梅岭，祁王府……也不会满门被灭。

可……纵使是知道谢玉手段毒辣，又能如何？将自己心中的不满与愤怒和盘托出，再激的这小丫头与家中矛盾激化？他本是无所谓的事情，左右已然到了如今这般仿若被放逐的境地，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可是谢纯，她不一样，谢玉是她的亲生父亲。他实在没有办法，让她去忤逆自己的父亲。正如……

正如那个高高在上的王，那个赤焰之案的真正始作俑者……

“纯儿，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不管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很多事情的是与非、对与错，日后自然会分明。”萧景琰轻声叹了口气，伸手将面前的少女揽入了怀中。他忽然有些紧张，有些害怕，看到少女那充满希望却又隐隐含着失望的眼眸。谢纯并没有说话，只是乖乖的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将双手环在了他的腰间。

她当然明白，也永远相信他的话。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对错，早晚都会有一个分明。她更相信，只要有她的景琰哥哥，她就一定能看到那一天。

“对了景琰哥哥，纯儿有东西要送给你。”过了好一会儿，谢纯才缓缓从他怀中坐了起来，自衣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递给了萧景琰。萧景琰不禁愣了一下，他伸手接过那丝帕来展开，却见上面绣工精致，朵朵梅花盛开其上，花朵明媚，栩栩如生。萧景琰看了许久，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那日，他情急之下用来给她包扎伤口的那方丝帕。

“很漂亮。”他轻轻笑了笑，将那丝帕小心翼翼的叠好，收入前襟之中，这才复又执起她的手来，看着少女的掌心。皮肉之上早已经褪去，只是痕迹终究难消。因此，她右手掌心之上，仍旧留着一道浅浅的印记，与那白皙的皮肤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景琰哥哥？”谢纯微微愣了一下，手却仍旧被萧景琰轻轻的握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之上，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谢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去，却又未免几分心动，索性便任由着他握着，只是轻轻在他耳畔轻声唤道。

“嗯？”萧景琰立刻回过神来，忙将手收了回去。他微微侧过头去，暂且先避开了谢纯的目光，随即微微清了清嗓子，略略有些尴尬的说道，“辛苦你了。”“景琰哥哥何必同我说这个？”谢纯轻轻笑了笑，伸手再次将他的手拉了起来。他修长而微凉的指尖与她微软的小手相触及，总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喜悦之感。她轻轻沉了口气，终是不放心似的开口说道：

“景琰哥哥，此次到底与以往不同。京城中的权贵更甚于地方，若是当针对于他们的利益有所伤损，纯儿担心，他们会不择手段。”她眉眼微垂，脸上尽是担忧之色，令萧景琰的心头不禁微微一动。他轻轻沉了口气，对于她所说到的情况，他自然是早已经能够料想得到的，故而，他不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沉声道：“你放心，我自有料理之法。此事若不交给我，便也作罢。既然已经有我经手，便断容不得他们如此放肆！”

萧景琰的声音一沉，脸上的表情中带着沉静与笃定。谢纯不禁徐徐抬起了头，看着他那微微扬起的下巴，看着他……那有些倔强认真的眼睛。那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他……最宝贵的东西。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夕阳西下，少年那个笃定的眼神、坚定的话语，永永远远的，刻在了她的心上，经久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