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夏冬姐姐！”谢纯一声惊呼，飞快的提起内力，以轻功追了上去。却还不待她追上那黑衣人，只见夏冬忽然回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中闪现出几分自得。她飞快的翻身跃起，单手便擒住了那凌空而来的黑衣人，将其按在地上。谢纯这才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方才夏冬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却也难免几分紧张。她迅速的站定，快步跑上前去，萧景睿与言豫津也先后跑了过来。

“纯儿，你还是先向后退退吧。”萧景睿看着那紧紧地钳着那名黑衣人下巴的夏冬，眉心微微蹙起，回过头去，看着站在旁边的谢纯，带着些许关切地说道。“我……”谢纯微微愣了一下，显然也反应过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思忖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几人之间的距离。

也不知道……夏冬姐姐究竟在滨州查到了什么。谢纯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这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心中不免有些骇然。滨州侵地案，她当然有所耳闻，她也相信，凭借着自己在地方上的权势，侵吞百姓的豪强大族一定不止庆国公这一个。只是不知道……凭借着夏冬姐姐这次查到的消息，能不能给这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定罪。虽然她从未想过能够完全杜绝这样的事情，可只要能减少一两件，也总还是好的……

“誉王的人早就被我甩了，你再编一个试试？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夏冬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正是这样的语调，却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谢纯不禁愣了一下，目光再次被他们吸引了去，心头却不免带着几分疑惑。如果不是誉王，还会有谁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刺杀当朝的掌镜史？毕竟，这一但要是被人察觉，罪名可是不轻啊。

忽然，一阵破风之声传来，谢纯的神经不觉再次紧绷。她飞快的旋身跃起，躲闪着突然出现在空中的羽箭。箭矢的密集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看来在此设下埋伏的人，显然是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这不是等闲之人能够做出的安排。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费劲心力的，想要阻止夏冬姐姐回京？难道……她还查到了别的什么？

箭矢终于停下，方才还一片凌乱的树林中，此刻已经再次恢复了平静。谢纯的目光迅速的转向了方才的那名黑衣人，却见他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支箭矢，显然已经没有了存活的可能。谢纯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充满着血腥的朝堂争斗，心中不觉带着丝丝厌恶。听着言豫津与夏冬的拌嘴，谢纯不禁有些无奈。

这个豫津啊……明明知道言语一多，必然要遭遇夏冬姐姐的惩罚，他还偏偏……

谢纯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夏冬姐姐的伤不要紧吧？”她轻轻蹙了蹙眉，言语中已带上了几分关切。萧景睿和言豫津顺着她的话语看去，这才看到夏冬额角上一块伤口。夏冬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谢纯的肩，玩笑道：“到底还是纯儿更为细心啊，你看看你们两个。”夏冬的手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人脸上接待了几分讪讪的笑，夏冬却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唇角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既然有人盼着，有人念着，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啊。”她说完，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有些懵懂的三人，开口说道：“走吧，一起进城。”“好。”萧景睿应了一声，几人便徐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马匹，谢纯与夏冬同乘一骑，几人一起入了金陵城中。不知道为什么，谢纯总是觉得夏冬方才的那一番话，似乎别有一番深意，可她一时之间……却也拿不出个准确的想法。思忖了片刻，也只得将那些毫无头绪的思路抛在了脑后。

金陵城中，几人都下了马，缓步行在街头，面对着景睿的坚持，夏冬倒是显得分外的轻松，不过是轻轻笑了笑，便做了否决：“行了，不耽误你们了，赶紧听曲子去吧。不过，你们两个闹归闹，可别带着纯儿一起去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夏冬说着，徐徐转头向谢纯，语音中已然带着几分长姐的温柔。谢纯忙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挽住了夏冬的手臂：

“到底还是夏冬姐姐心疼我，不像豫津，一贯爱取笑我。夏冬姐姐这次回来，可该为我做主才是。”“冬姐，你别听这丫头胡说，我……我哪儿敢欺负她啊。”言豫津听到谢纯的话，不禁向后退了两步，显然对于夏冬颇有些畏惧。夏冬轻轻笑了笑，拍了拍谢纯的手背，扬声对言豫津道：“纯儿放心，我一定帮你好好管教他。”“夏冬姐姐真好。”谢纯轻轻笑了笑，对面却传来了言豫津的一阵哀嚎之声。几人又笑闹了两句，方才在街道的尽头分了手，夏冬回了悬镜司府衙，萧景睿与言豫津去了妙音坊，谢纯则直接打道回府，直奔自己闺阁之中。

她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细细的回想这今天的事情，心中仍旧觉得有些波澜。夏冬姐姐如此身份地位，竟然会在金陵城的郊外，遇到死士劫杀。这绝对不是等闲人物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可细数朝中的权贵重臣，无外乎于是太子与誉王两派。既然夏冬姐姐说，这并不是誉王的人。那还会是谁？太子？可滨州侵地一案中，庆国公本是誉王的人，他若是倒了，太子应当高兴才是，怎么还会派人来刺杀夏冬姐姐？难不成这件事情中，还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谢纯思忖了良久，只觉思绪烦乱，却也没有一个头绪出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也知道就算再想，自己也不可能把前朝之事完全弄明白。既然夏冬姐姐已经无事，此事……也远不是她一个小小的郡主该纠结的事情。谢纯缓缓垂下了眼眸，拿起了尚未绣完的那一方丝帕，再次提起针线，缓缓地绣着那鲜艳的梅花。

“小姐，我听前门上的小厮说，夏冬大人来了。”墨儿徐徐推开了谢纯房间的门，见她正倚在贵妃榻上，似带着几分懒怠，忙开口说道。“夏冬姐姐？可有人去回禀过母亲？”听到夏冬的名字，谢纯忙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经过前几日的一番努力，那方丝帕终于绣完。鲜艳的红梅盛开在鲜血之上，仿佛更加艳丽夺目。她正在思忖着，寻个什么时候，将其还给旧主呢。

“长公主今日去礼佛了，并不在府中。夏大人先是去了雪庐，现在应该在后院。小姐要过去吗？”墨儿微微摇了摇头，看着谢纯，开口问道。“那是自然的。夏冬姐姐的身份你也明白，不论她过府究竟为何事，无人陪伴终究是不妥的。她是女客，若是母亲不在，我自然是该去的。这就走吧。”谢纯说着，顺手将那手帕拿了，携在袖中，款步向门外走去。墨儿本意要与她同去，却在迈出房门之时，被她拦了下来，“你不用陪着我了，我还有些话，想同夏冬姐姐说。”

谢纯说完，便径自向后院走去。她方才走了不远，便听见了两人对话的声音。谢纯急忙停住了脚步，出于本能的，她侧过身去，将自己藏在了一旁的门廊之后，因为她已然听出，正在后院对话的两人，正是她的父亲谢玉和夏冬姐姐。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或许听过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很多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都可以解决了。

“侯爷派天泉山庄的人护送那对老夫妇进京的消息，不是我透漏给誉王的。侯爷不就是怕这个，才派人在城外截杀我的，不是吗？”夏冬的话传入到谢纯的耳中，她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宽大的衣袖边缘，指尖却已经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呈现出一片苍白。她紧紧地蹙着眉，心口却忽然浮现出一种无力之感。

她知道，夏冬姐姐绝对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她若是如此这般说来，想来定然是十拿九稳。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自己的父亲。他……竟然也会为了朝堂的争斗，做出如此难以启齿的事情！

谢纯的眼眶骤然红了，泪水充盈着她的眼眶，却没有一滴滴落下来。她强迫自己屏息凝神，继续听着两人的对话：“夏冬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呀？本侯绝对没有……”“侯爷不必多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透漏侯爷的秘密。只是侯爷不依不饶，屡次派天泉山庄的人出手，反倒漏出了破绽，最终让誉王查了出来。这个……就怪不得我了。”

“这无缘无故的，夏冬大人，为何要替本侯隐瞒呢？”谢玉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那彻头彻尾的冰凉，让躲在不远处的谢纯同样觉得脊背一阵寒意。她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这样的语气，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使用这样的手段。她还记得……昔年，他也曾经用天下大义的道理来教导她，可是如今，为什么……

“我夫君聂锋，当年惨死北境。是侯爷您把他的半副尸骨带回京交给我，这份人情我不会忘记，只是侯爷自己忘了，不是吗？”夏冬的质问声音同样很冷，却将谢纯的思绪再次牵回到了那遥远的岁月。曾经，聂锋大哥与夏冬姐姐，是何等的恩爱夫妻。他们这些孩子，哪一个不羡慕如同他们这样的神仙眷侣？可是……她迅速的抬起了手，掩住了自己的双唇，泪水终于还是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她强制着自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全身已经冰凉，哪怕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可她还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静静地站着。

夏冬并没有等谢玉说完，便兀自拱了拱手，只留了一句好自为之，便昂首阔步而去。她径自向着谢纯藏身的门廊处走来，谢纯知道此时想要离去，自然是来不及了，可不远处，谢玉已然向前走去，见他的身影消失，夏冬方才停住了脚步，看着站在门廊后的谢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