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景……景琰哥哥怎么到这儿来了……”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景琰才将谢纯的手自水缸之中拉了出来，随即轻轻松开了她的掌心。少女急忙低下了头，轻轻抿了抿唇，开口问道。“这么大的人，怎么行事还是如此冒失？”萧景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轻轻蹙了蹙眉心，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姑娘，沉声问道。

“我……”谢纯轻轻沉了口气，低垂下的眼眸中似乎带着几分委屈。萧景琰看着面前的少女，徐徐上前一步，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发，心中已然软了下来，开口问道：“疼吗？”“嗯。”谢纯忙重重点了点头，垂下的眼眸中似乎已然带了点点泪花。她轻轻嘟了嘟嘴，下颌微敛，并没有去看指尖，也没去看站在面前的萧景琰，只是兀自盯着地板，开口说道：

“特别疼。”少女软糯的声音缓缓入耳，虽是实言，却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站在不远处的墨儿早已将炉火熄灭，将那一盘榛子酥自蒸笼中取出，侧头看向自家小姐与靖王殿下的模样，不禁心头暗暗咂舌，却也只有在靖王殿下面前，自家小姐才能收起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显露出如同其他女儿一样的温婉可人。她当然是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还顺带招呼着厨房内为数不多的几位婆子一起走了出去，将空间完全留给了自家小姐尽情发挥。

“我看看。”萧景琰眉心微微一蹙，快速上前一步，再次拉起了她的手。白皙纤细的指尖上，那因为灼伤而泛起的红色显得格外刺目。虽然并没有形成水泡，想来也定然是疼的。她从小对疼痛就分外敏感，本又是纤纤少女，盈盈弱质，哪里有过这般苦楚？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无碍’两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沉默了半晌，这才徐徐松开了她的手，开口说道：“待我回府，叫战英寻两盒烫伤膏送来。虽伤得不重，却也还是要多注意些才是。”

他话音方才落下，掌心却又被谢纯紧紧地握住。他带着几分不解的看向谢纯，面前的少女却微微勾了勾唇，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我都因此而负伤了，景琰哥哥怎么说也得吃一块儿再走吧。不然……如何对得起我这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的一晨间呢？”她说着，便拉着他走到了方才的灶台之前，将墨儿已经盛出的那盘榛子酥轻轻捏起了一块，兀自递到了萧景琰的唇边。

金黄色的糕点与她那白皙的指尖相映，更有那一串洁白的珍珠手钏相称，倒颇有一番美感。萧景琰微微愣了一下，一双浓眉不禁微微一动，他看着面前少女那颇带着几分意兴的模样，终究是不曾将她推拒开来，微微启唇将那榛子酥入了口中。她本就是由母亲手把手教的，自然是学到了其中的精髓。看着面前少女那满含期待的模样，他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

“好吃。”他微微扬了扬唇角，向着谢纯露出了一个浅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面前的少女开心的恍若一个得到了夸奖的孩子，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明媚可人。萧景琰看着这个单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姑娘，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梅长苏方才的那句话：“并无显贵外戚？我看不见得吧。宁国侯府的大小姐对殿下可谓是一片真心啊，殿下若是现在入宫去求陛下赐婚，有当年太皇太后的许诺恩赐，宁国侯爷和长公主，难道还会不把女儿嫁给你不成？多了宁国侯这样一个显贵的外戚，难道不是为殿下的阵营增添了最具实力的一员猛将吗？”

他的语气冰冷，沉静，没有一丝温度，满眼中皆是精于算计的神色，这让萧景琰的心头不禁微微一震。他猛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双沉的如同黑水晶般的眼眸骤然一凛，开口道：“你记住，我萧景琰绝对不会与谢玉那样的人为伍，我也决不允许，你把你那些所谓的权谋算计，用在纯儿的身上。否则，先生就莫怪我萧景琰，不同先生为伍了。”他的声音干脆，语音中透着笃定，面前的小姑娘，极尽单纯，她本不该被卷入到这样的纷争中来。

“住在雪庐中的那位苏先生，你同他可有交往？”两人自厨房回到谢纯的闺阁之内，萧景琰这才轻轻沉了口气，开口问谢纯道。“苏先生？”谢纯不禁微微一怔，一双秀眉轻轻蹙起，脑海中浮现出梅长苏那霁月清风的模样。她微微摇了摇头，将一盏茶递给了萧景琰，这才开口说道，“他是大哥的客人，我也不过是见过他几次，未曾有过深交。景琰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谢纯轻轻嘟了嘟嘴，侧身在他对面坐下，随即转过头来，看着他的侧脸，略带着几分疑惑。萧景琰轻摇了摇头，端起她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方才开口答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此人颇有一番城府，你日后同他相交，还需谨慎。”他缓缓转过了头，一双眼睛平视着前方，似乎颇有些心事重重。谢纯见他眉宇微凝，似乎带着几分隐忧，心中略一思忖，倒是轻声一笑，伸手轻轻覆上了萧景琰的手背：

“景琰哥哥说的城府，是指什么？”她眉眼轻弯，唇边的笑意清浅，一双灵动的桃花眼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萧景琰微微一怔，浓眉轻动，转回过头来，却正对上她那含笑的眼眸，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景琰哥哥莫不是怕，我会喜欢他？”谢纯微微抿了抿嘴，自桌前起身，环绕至他身边坐下，语调微扬，开口问道。

“纯儿，我说的是正事。”萧景琰微微一怔，看着少女那玩笑的语调，一时间竟有几分无奈。他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旁的谢纯，正色道，“你别胡闹。”“我哪里就胡闹了？苏先生是江左盟的宗主，又有麒麟之才，若是能辅佐贤君，以后定然是要登阁拜相的。如此这般青年才俊，难道就不值得万千女儿心中思慕？”谢纯微微转过了头，故意避开了萧景琰的目光，那无意之间的一句评论，却似乎打通了她的另一种思路。

辅佐贤君，登阁拜相。

或许，这位苏先生一开始进入金陵城，本就是为了登阁拜相，享无上荣光？既然这样，那么他如此这般费心的相助景琰哥哥，是想拉拢他？谢纯的眼眸微微一沉，转瞬即逝的波光闪动而过，她随即微微仰起了头，仍旧没有看萧景琰的目光，只是落在他手背上的小手，却情不自禁的微微收紧了些，似乎是期待着他能有所反应。

“那你呢？你可喜欢这样的人？”萧景琰当然察觉到了她微微合拢的掌心，语音却仍旧不由自主的沉下了几分。他徐徐侧过头去，看着少女那微微扬起的下颌，她脸颊侧清晰而柔软的线条映入眼帘。谢纯猛然间转过了头，看着他那微微严肃的脸色，心头不禁轻轻一动，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景琰哥哥不是一直很清楚吗？”她轻轻笑了笑，声音却忽然带着几分哽咽，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瞬间就泛了红，一层水雾蒙在她那灵动的眼眸之上，愈发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纯儿，我……我并非此意。”萧景琰看着她那骤然泛红的眼睛，心头忽然有了些许愧疚之感。他微微蹙了蹙眉，匆忙开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哪知面前的少女却忽然莞尔一笑，方才还带着泪花的脸上此刻已然是笑意欣然。她随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将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合十，开口笑道：

“纯儿不过是同景琰哥哥玩笑罢了，你怎么倒还认真了？”她轻轻笑了笑，将脸上的泪擦净了，方才微微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近前说道：“景琰哥哥放心，你的意思，纯儿明白了。纯儿虽然愚钝，可也到底见到了多少无声的争斗，自保的能力，也还是有的。说白了，纯儿终究是一介女流，没什么太多的用武之地，就算是有人想要利用，所求不过是父亲或是母亲，纯儿能料理。只是景琰哥哥身处朝堂，所应对的事情千千万万，纯儿不想，你再为我分心。”

少女的一双水眸里泛起了粼粼的波光，担忧与关切的情愫在那一双桃花眼中尽显无余。谢纯的手紧紧拉着萧景琰的手，微微压低的声音却仍旧透露出少女的心事。萧景琰转过头去，看着坐在身畔的少女。她目光殷切，眉目温柔，言语之间满是关切。萧景琰的心不禁轻轻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掌心合十，紧紧地握住了她那绵软的小手：

“纯儿，别担心。外面的事情，有我。”萧景琰缓缓的抬起了另一只手，将谢纯的身子轻轻揽入怀中。谢纯顺势环住了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这独属于两人的时光。这些年来，他经常在外，她又无法随他同去，无非是聚少离多，相见时难。她又如何不明白他心中的纠结？虽然，她对于赤焰之案的始末尚不能完全了解，可是毫无疑问，自己的父亲，宁国侯爷谢玉一定是参与其中的。她不知道他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可是……

“好了。”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慢慢的松开了手，扶起了倚靠在他怀中的少女，“你今日起得早，还是趁着午间小憩片刻吧。我府中还有事务，不能在此处多待，就先回去了。”萧景琰说着，徐徐站起了身，谢纯忙跟着他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我已经叫墨儿把榛子酥装了食盒，景琰哥哥一起带回去吧。你不能时常进宫，静姨给你拿的点心，想来也快都吃完了吧。”谢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止住了他欲行的步伐，随即转过头去向外喊道，“墨儿。”

“是。”门外的墨儿应了一声，急忙推开了门，将一个十分精致的食盒拿了进来。谢纯点了点头，亲自上前，将她手中的食盒接下，转身递给了萧景琰。“辛苦你了。”萧景琰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了让她递上的食盒。“我送景琰哥哥出去吧。”谢纯轻轻笑了笑，看着面前的萧景琰。他亦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少女的闺阁，自宁国侯府门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