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赎罪（6）

　　第二天未光才开始休息，大热天感冒真不是一个舒服的事情，未光感到很糟糕，又咳嗽起来，这一咳不要紧，又咳出了血来，胡小蝶看着未光这个样子很不高兴，劝他还是退出专案组好好修养身体。

　　未光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没事的，不碍事的，没有我，你们不一定破的了案子。”

　　“可是你的身体。”胡小蝶非常担忧，急忙扶着未光坐下。

　　“没事的，相信我，我只是感冒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身体很好，我能侦破这个案子的，我还想被通报表扬一次。”

　　“你养好身体，以后还有机会啊。”胡小蝶擦了擦未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没事的，我们是吃这口饭的，怎么能光吃饭不做事？”未光笑了笑，“破案是我们的任务，如果真的是一个连环杀人案的话，你们估计遇到的很棘手。”

　　未光的表情非常的复杂，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喝了一口茶叶，然后倒在床上睡了起来。

　　胡小蝶也感到丝丝困意，她给未光喂下药来，未光又找了一粒安眠药，悠悠地吃了下去，感到一丝困意之后缓缓地倒在床上睡着了，胡小蝶确定未光没发烧，也返回了自己的屋子里，缓缓地睡了。

　　夜晚总是黑漆漆的，未光不知什么缘故吧，开始有些怕黑，每次在黑夜里的时候未光总是做噩梦来。

　　胡小蝶知道后在未光的卧室里点了一盏台灯，但不知道怎么的，有了这盏台灯，未光居然晚上睡不着，胡小蝶只能把台灯的亮度调到很低很低。

　　橘黄色的灯光下，未光一个人在默默地叹息，然后看着手机上保存的材料发呆。

　　他总是把破案看的特别重要，甚至比他的命重要，这种使命感只是为了给他的哥哥报仇。

　　未光破活李树成案，最大的喜悦就是抓住了一个杀人恶魔，给死去的人们报仇，未光已经把这种对李树成的仇恨泛化为对杀人恶魔的仇恨，对凶手的仇恨。

　　索性他才拼了命地要破案，他想将自己白天黑夜全部都用在破案上，这样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亲人朋友，没想到这里的时候未光总是会一个人默默地抽泣，他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他和哥哥的照片。

　　未平已经亦然成了他父亲与母亲的化身，在未光最叛逆的时候给予未光无私的爱与帮助；在未光最脆弱的时候时候给予未光力所能及的帮助与关心；在未光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未光物质和精神上的关爱。

　　未光叹了一口气，眼前又恢复到两年前的那个不眠之夜，那座废弃的工厂，未光之后常常回去，看着工厂里摆放的东西，看着工厂里面无声无息的打斗，捡起工厂里一颗一颗的子弹，听着耳旁大风的哀嚎，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辣椒与血腥的气味。

　　未光坐在那里，总是感觉到一种熟悉与难过，不知怎么的，他总是喜欢回忆这些痛苦的事情，他总是喜欢回忆起那些关于凶手的故事，他感觉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杀人的凶手，自己的内心真的有一种罪孽。

　　他在那个房间里，那个地上给未平和李大树烧香，他跪在地上，他们仿佛就在身边，他不知为什么自己要跪在地上，要给他们烧香。

　　难道是为了赎罪吗，难道是为了殉罪吗，难道是为了救赎吗。未光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在学校里自己就是一个疯子，他自诩自己是一个表演家，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表演着一场即兴表演。

　　他总是做出这些荒唐而无聊的举动，总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就像他回到陶明明那个工厂，未平和李大树死的那个地方，别人都说他是凶手的兄弟，都笑他，指责他，背后骂他。

　　就连王成伟和胡小蝶都劝他不要这样下去，自己是一个警察，不是一个疯子。

　　可是未光却不听，他想到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清醒的人最荒唐”，他觉得自己才是最清醒的人，也是最荒唐的人。

　　“你要好好的，不要堕落下去。”

　　“你不要害怕，有哥哥呢！”

　　“你坚持下去，哥哥相信你能成功的。”

　　这些未平说的鼓励的话语，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耳边，未平仿佛就在昏黄的灯光下坐着，哭着看着手腕上血痕和刀痕的他，然后默默给他包上纱布，默默地收拾好他的书包，然后在第二天给他早早地准备好早餐。

　　未光的眼眶湿润了。

　　“哥哥。”他忍不住，疲惫地哭了起来，眼眶里满是心酸与难过，他想到了太多东西，想到了太多不幸，想到了太多亏欠，想到了太多痛苦。

　　未光哭了起来，想到了那些可怕的经历，那些欺辱他的同学，那些辱骂他的老师，那些不怀好意的家长，那些灾难与不幸，未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了小学的数学老师，那个头发很少，发际线很高，50岁的一个老头，他时常在学校对面的广场里抱着自己的孙子。

　　他是一个老师，同时也是一个恶魔。

　　未光每回忆他总会想到他说的那句：“你人格有问题。”

　　这就是一个预言一样，预示未光之后的不幸，之后的堕落。

　　未光想起了他那种笑里藏刀的面孔，想起了他那种不怀好意的话语，想到了五年级的一件事情。

　　那是在一个不幸的一天，他的作业，发下来找不到了，没有人说是谁拿的，也没有说是怎么回事，作业就是没有发下来，他在教室里非常的着急，放学没有回家，他找到那个吴老师，结果老师怀疑他是故意不想写。

　　他买了一本新的习题集，慢慢地写完了当天的作业，一个月后他那本丢失的作业失而复得，他知道是朋友故意戏耍他弄得恶作剧，但是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如何解释，默默地捡起那本作业，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荒唐。

　　未光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小学时的狼狈，总是被别人戏耍，最大的乐趣就是做一个小丑。

　　“看，这就是那个留级生。”

　　“看，这就是那个疯子。”

　　“看，这就是那个傻逼。”

　　他也曾经试过反抗：“凭什么说我是疯子，凭什么说我是傻逼。”

　　“你叫什么叫啊！你什么玩意儿，还有脸和我们喊。”

　　“你算老几啊，叫，叫，叫。”

　　未光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欺凌自己，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的不合群，他一直以质疑的眼光怀疑这个世界的是非，为什么灾难总是降临在自己头上，而那些人却能高高在上，为什么那些人总能光明正大的踩在自己的头上耀武扬威。

　　未光的心从那件事开始扭曲了。

　　他又想到了小学时的一个语文老师，那是在三年级的时候，他刚刚留级到这个班级，所有人都很陌生。

　　那是在和现在一样的夏季的一个语文课，他靠在墙上听课，语文老师严厉的看向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那里做错了，也不知道老师说的是什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无动于衷，老师放学留下了他。

　　老师对他的母亲说：“这孩子真倔，靠在墙壁上，我说了这么多次了他还一动不动的。”

　　他想解释，想告诉老师，他不知道，可是他没机会，他向一个傻子给老师道了歉。

　　好吧，既然你们认为我是坏孩子，我就是坏孩子吧！

　　心理学有个标签理论，又叫社会强化理论，在这一刻完美的奏效了。

　　他曾经对人很热情，结果换来的不是热情的回报，而是算计。

　　小学留级之后，老师为了提高他的成绩，把他和副班长安排在一起，他很热情对待这个同桌，结果被对方家长以一个可笑的理由分开，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种算计，对方就是抓住了一个濠头做做文章，那个时候他就认识到人心的肮脏。

　　无论对谁太过热情，都会增加不被珍惜的概率，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就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人心好脏啊，就像洗抹布的水，越洗越脏，这些脏水上，漂浮着灰尘与看不清的细菌，慢慢地给腐蚀干净的角落。

　　他也质疑，为什么被耍的都是自己，为什么自己总是被别人瞧不起，为什么自己总是活成一种悲剧。

　　也许吧，那些同学和家长不会看得起他，他们只会拿这种不怀好意的眼光戏弄他，让他扮演一场场喜剧的主角。

　　未光想到了自己的初一。

　　一个为了成绩可以放弃一切的私立学校，一群不好好学习就要殴打学生的老师。

　　他想起了自己初一时期的语文老师，一个教书不认真，还殴打学生，在晚自习玩手机被校长抓个正着的疯婆娘。

　　她不认真教书，未光也就不认真听课，总是开小差，总是和老师作对。

　　结果呢，自己被老师打骂，被老师责难，被骂，被打，结果自己的亲人还叫着活该，不认真学习。

　　他想到初一的生物老师，一个美术系的老师教生物，上课就在那里拿着书念，连个教辅都不愿意买。

　　他不听课，和老师闹起来，老师揪他的耳朵，他反抗，结果老师说他打自己，喊来了家长，并且闹到如果学校不听课处罚他，那就辞职不干了的地步。

　　最后呢，学校停了他的课，他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恭恭敬敬地向那个教书负责的老师道歉。

　　如果一个人挨打的时候不反抗，不躲闪，那么这个人就是个傻子。如果一个人不愿意做傻子，反抗自己做傻子是有罪的，那么只能说这个社会是有罪的。

　　一顿打骂，一顿责骂，一些白眼，一些歧视。

　　班主任让他在课堂上给生物老师道歉，他做了，但是他真的道歉了吗。

　　他是多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啊，老师就是在让他自己打自己脸，他当时心理多么扭曲，可是又有谁知道呢，那些家长只会说这是你未光的错。

　　千错万错都是错在自己，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句话是他的父母教给他的，他一直记着，这些错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来这个世界。

　　初二时班主任体罚，动不动就把学生打的片体鳞伤，罚蹲辱骂，让学生用手洗拖把，他想到了那个恶心的老师，把学生逼到险些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割腕。

　　他在同学的怂恿下把班主任告到了教育局，结果呢教育局给了学校校长，校长自然不会说班主任的问题，这件事就被压了下去，最后还是他和他的亲人白忙活一场。

　　他把那些怂恿者全部说了出来，结果被孤立，被打击，被报复，最后被物理老师算计转学去了别的学校。

　　可是呢，新同学找到旧同学，还是打击，还是报复，还是取消他为乐，他还是不合群，他还是被别人看不起，被别人认为是疯子。

　　“你看，这就是那个疯子。”

　　“你看，他就是多么好玩哟，脑袋不正常。”

　　“你看，他就是个傻子，脑袋都不正常。”

　　他也试着反抗过，结果呢！

　　“对对对，你说的都是对的，你最牛啊，最厉害啊。”

　　“行行行，你是大爷，我们都服你，你最厉害，好吧。”

　　活了这么久，跌跌撞撞这么长时间，自己还是那个模样，被人嘲笑，被人戏弄，自己依旧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自己活了这么久，原来自己还是跌跌撞撞一点用都没有。

　　未光哭了起来，一瞬间感觉这个世界就这样坍塌了下来，自己真的好没用，讨厌的不敢去说，委屈的不敢去解释，仇恨的不敢去报复。

　　陶明明和李树成虽然死了，但是他们好歹快快活活地走了一遭，而自己呢，自己原来还不如他们。

　　好吧，既然这个社会的温暖与爱选择抛弃了你，那么你先下手为强抛弃他们，选择抑郁症。

　　未光成也抑郁，败也抑郁，抑郁让他更加敏感，内心更加黑暗，让他能够获得共情的能力，能够更加准确的猜测犯罪者的内心，能够更加准确的画像。

　　未光想起了一首歌：黑夜给了我一双眼睛，我却用他去寻找光明。

　　其实，未光画像的不是那些犯罪嫌疑人，他画像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