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行听着季瞿追问了一句：“你看完《幻城》用了多久？”
“啊？”程敏行一脸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鬼问题的即视感，但他的目光触到季瞿那带着几分严厉几分审视的目光时，他只好规规矩矩地回答：“几个小时吧。”
谁曾想季瞿补充了一句：“哦，那看来给你一星期是绰绰有余了，那三天吧，三天后读完这本书来找我。”
程敏行内心毫无波澜，他的阅读速度不慢，在那时的他看来，三天和一周并没有什么分别，虽然仅仅只是那一次他有这样的想法。
这时，与季瞿办公桌面对面的7班班主任英语老师走了过来，她看上去和季瞿的年纪差不多，身上都带着相似的某种无法描摹的气质。他自然也是知道程敏行的名字的，原因是他在分班考试中的英语成绩是全年级第一，比第二名高了3.5分。相反，程敏行分班考试中的语文成绩其实只有年级50名左右，原因是基础部分议论文一塌糊涂，加上作文写的是叙事性散文，原本是可以得到不错的分数，可惜阅卷老师是学新闻的季瞿，他最讨厌的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式的幼儿园散文。
英语老师看着程敏行垂首站在季瞿办公桌的侧面，忍不住打趣道：“老季这是收了未来的单科状元？”
季瞿还未来得及回答，视线却捕捉到了程敏行低垂的眼睫轻微的颤动了一下。他抬头微笑的对着英语老师章琬回了一句：“他啊，要学的还多着呢。”
章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眉头微皱：“老季，你不厚道啊，抢了我的课代表人选。”
程敏行听到这句话，突然抬头看向章琬，她总带着温婉的笑意，就像她的名字，从她的眼中，程敏行看到的永远都是欣赏和鼓励，像是四月里的春风，虽不强劲却能激发内心积极向上的无穷能量。程敏行又像季瞿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可惜季瞿的眼里，是他看不透的情绪。
“你先去吧。”季瞿这样吩咐着。
程敏行对着季瞿微微躬身，礼貌的回了一句：“老师再见。”
章琬看着程敏行走出了办公室之后才对着季瞿淡淡说了一句：“很久没有见你这么认真了。”
“是么。”
“你是打算继续破例了？”章琬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季瞿不答，心中却像是被钝刀划过，他唇角的笑意愈发苦涩，他不怕记忆里无比清晰的黝黑色的长鞭裹着风声一下一下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告诉自己他不怕。可这一切在章琬的眼里，她看到了季瞿有些失了神，拿起人鱼马克杯的右手轻轻颤抖着，不安的情绪从他包裹的尽量完美的外壳下渗透出来，章琬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终究什么都没有说破。
傍晚放学时，季瞿走出办公室后顺便回了一趟班里，因初一并没有晚自习，所以这个时间所有的学生应该早就放学回家了，他只是去检查一下门窗是否锁好以及卫生状况。他还未走近，便注意到了走廊尽头刺眼的灯光，与周围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季瞿险些以为是值日生忘记关灯，于是快步走到门口，他注意到教室的门甚至也没有上锁。
他走近，却又放缓了脚步。
他看到了在窗下专心做着什么的程敏行，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季瞿已经站在了门外。
季瞿本想就这样离开，可刚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程敏行是住校生，是的，即使初一没有晚自习，除了教室他大概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吧。他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自己，也是从初中开始独自一人在外省求学，只因想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
季瞿轻缓的走到了程敏行的身旁，果不其然，眼前的少年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本自己借给他的《源氏物语》，看进度，恰巧是源氏偶遇胧月夜的那一章。他看着少年手边的笔记本上零零散散的抄录着几首文中的和歌，其中他正在抄录的那一句便是胧月夜酒醉后吟唱的那一句：“朦胧春夜里，美景世无双。”
程敏行将这一章草草翻完，感到腹中饥饿，于是将一个青花瓷纹样的金属书签夹了进去后把书和笔记本折在了一起，方便晚饭后回来接着看。
下一秒，他抬眼的一瞬间，看到了季瞿正双手抱在一起，虚靠在他旁边的桌子上。不知为什么，程敏行觉得季瞿看向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于是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季瞿问了声老师好。
季瞿此刻的内心是嫌弃多过了欣赏，他第一嫌弃程敏行看书做批注做的是乱七八糟，再者连带着这一笔字写的也是乱七八糟，甚至是看书的速度也基本可以断定是一味求快。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程敏行问道：“刚你抄的这一句和歌，你怎么理解？”
“啊？”程敏行没有想到季瞿开口竟然问的是这个，连忙阻止了一下语言若有所思地回答道：“语言简洁，就名字的来由概括了这个人物的外貌和性格特点。”
“外貌特点和性格特点是什么？”季瞿调整了一下姿势，神色依旧显得十分严肃。
程敏行见他不说对也不说错，所幸大胆地讲出了自己有限的见解，就目前而言，他所讲出的所有话，是他理解的最大限度。
季瞿沉默了片刻，一针见血地问道：“这本书，你觉得你读懂了多少？”
程敏行有些不好意思：“大概，50%吧。”
“我看最多30%。”季瞿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视线里少年眼神中的光在一瞬间黯然了不少。
季瞿忽然心里有些不忍，他反思着这一番话，倒显得是他过于心急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读历史性文学性这么强的作品，自己又能苛求到哪里呢。他能明确地指出语言上的精炼就证明他的语感不错，至于理解，怕是要靠日积月累才能更进一步吧。于是他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关切地问道：“吃晚饭了么？”
看程敏行摇了摇头，季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走吧，我带你出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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